第29章 身似遊雲無所適,世塵更有誰人知(2 / 3)

打酒肉痛地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子,咬牙答應。

進了小酒館,我準備先來一壺酒,打酒連忙拉住了我:“師姐,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什麼事?”我鄙視他低劣的拖延計。

打酒看起來有些頹喪:“師父他老人家已經有很久沒有叫我打酒了。”

我看著他。

“真的!已經有四五個月了,從去年除夕你和師父吵了一架後,師父便一直悶悶不樂的,三月起連最愛的酒也不要了。”

我蹭得站起來,甩開打酒飛奔而去。

“師父年紀大了,不要再和他吵架了!”身後打酒急切的話被我遠遠地丟下。

師父住在山林之間,是個普通的柴夫獵戶。

但十年前,他還是一流的殺手。除此之外,關於師父的一切,我一無所知。

四年的情分,到如今,我竟然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拜了這個師父的。

走到茅草屋前,我伸手欲敲門,卻發現抬起的手有些不能自抑的抖。

除夕那夜,激烈的爭吵還曆曆在目。

“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師父氣得砸了所有的酒壇,桌上地下全是流淌的酒水和酒壇碎片,窗戶上新貼的喜慶窗花被打濕了,輕飄飄地落地,刹那成了廢紙。

我倨傲地看著師父:“我已經練了四年,怎麼可能放棄?師父,別忘了,你也是一個刺客!”

師父撫著自己的胸口,目光有些渙散地後退倒在床榻上:“我不是你師父,你也不是我徒弟,我教過你的,你若敢用,我這把老骨頭隻要還沒化作泥土,削骨刮肉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後,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多年暴飲烈酒,他的身體已經病入膏肓,頭痛和胃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為了抑製難以忍受的痛苦,他又不得不飲酒,陷入了死結無法自拔,大夫說他能拖著這副身軀活到今日已是奇跡。

我上前兩步,師父順手撈過床上的石枕向我砸來,一個晃神間,右眼便被熱乎乎的粘血遮住了,劇烈的疼痛從額角蔓延到心間,撕心裂肺的疼。

“你給我滾!”

沉悶的嘶吼聲,師父的嗓子啞了。

我慢慢地向後退:“我走,我走!”

心上的痛,不知是為他,還是為我。

自此一別,已有七月。

我推開柴門,塵土味撲麵而來,我忍不住咳了一聲。

到處都是灰塵,隻有床榻還算幹淨,桌子上立著一個破了口的瓷瓶,裏麵插著的鮮花早已衰敗,徒留幾截枯枝。

每次來找師父時,我都會順路采一捧野花帶給他。

他看似渾不在意,卻還是找來這隻瓷瓶,在我帶來新的野花時,便將衰敗的清理掉換上新的。如今裝在瓷瓶裏的,還是去年除夕我帶來的梅花。

我挑了兩桶水回來,將茅屋上上下下清理了一遍,順路采的野花換掉枯萎的梅花,然後坐在柴門外的青石板上,等師父回來。

師父沒有透露過他的年紀,但我知道,他最起碼四十多了,多年來形單影隻,連一個孩子都沒有。也許是怕以後寂寞,師父撿了打酒回來,靠著賣柴的錢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還教他拳腳功夫。

但是遇到我後,他把畢生所學全教給了我。

他說我是最適合的人。拜師那日,他還說,入了這門,便永無回頭之路。

可如今要我回頭的人,竟然還是他。

我有些後悔,當初不該和師父太過親近,若他對我沒有生出憐惜之心,我們之間便不會如此。我沒有想到刺客的心也會隨著年華逝去而變得柔軟。

等到紅霞滿天,一雙布鞋踏入我的視線。

我抬起頭,站在我麵前的正是師父。

他拄著拐杖,腰背佝僂,身後一條繩子拖著兩捆柴,不過七個月不見,他的臉上又多了許多深深淺淺的皺紋,頭發幾乎全白了。

我眼睛有點癢。

“你來了。”師父語氣淡淡的,不知喜怒:“要是不嫌棄的話,進來坐。”

我站起來,想要扶住他的胳膊,手抬起來又放下去,默默地把兩捆柴火背到茅屋的邊角處,敞開窗戶。

窗外恰好對著一棵大槐樹,此時正是花開時節,白色的槐花一串串從枝頭優美地垂落,暴露於青天下,或藏匿於綠葉間,轟轟烈烈地綻放,地上落英如雪。

是師父最喜歡的風景。這段日子,他一定是時常坐在床上,靠著牆欣賞這一樹繁花,以致屋舍堆塵如土。他是最懶散的人,還不準別人碰他的東西,連打酒也不許,以往都是我打掃這間茅屋。

看到打掃幹淨的茅屋和瓶中盛開的鮮花,師父也無反應,徑直走向牆角,放下拐杖,靠著牆壁坐在床榻上,目光對著窗外。

“師父還生我的氣?”我也坐下來。

師父沒有回話,他的眼中,隻有窗外的槐花。

“我有個客人不久會來,你既然來了,好好替我招待。”

我以為師父不願再對我說話時,他竟然命我招待他的客人。

可是我在這裏四年,除了打酒以外,從來沒有見過別人。師父曾說,刺客是注定孤獨的,他哪裏來的客人?

“他來了。”師父目光沒有移動分毫。

曾經避身黑暗的人,五感總是分外敏捷。

我走到門外,好奇地看過去。

來者身穿青白相交的布袍,年紀輕輕,眉目清遠,從不遠處緩緩走來。

心髒砰得炸開了。

竟然是潘熠!

潘熠怎麼會是師父的客人!

看清等在門邊的是誰時,潘熠腳步頓了一頓,很快走到我麵前。

“你怎麼在這裏?”潘熠問我,一如既往地清冷。

太好笑了,這句話難道不是我問他?

“請進!”我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字,讓開了身。

潘熠看了我一眼,然後進門。

我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拎著兩壺酒。

他將酒擱在桌上,手搭在酒壺上,看著師父。

“我不能飲酒,讓我徒弟陪你喝。”

潘熠猛地推倒了酒壺,冷淡的神情難得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她……她是你的徒弟?”

第一次看見這廝臉上不是掛著一副冷漠神色,我心裏樂開了花,嬉笑道:“怎麼?你不服?”

潘熠很快恢複了鎮定,對師父道:“楊伯,你說過這輩子不會再收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