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緣淺尚期還有意,痛極始知應無心(1 / 3)

去見阿顏之前,我決定先去找一個人。

趙妙琴是官家次女,六年前被封蔡國公主下嫁侍中吳延祚第四子吳元扆,遠離了宮內紛爭。她的婚事簡樸之至,甚至不曾建造公主府,雖然官家崇檢惡奢,但也由此可見蔡國公主在宮內並不受寵,官家為她挑選的夫君吳元扆,雖然其父吳延祚生前官運亨通,但嚴格說來他隻是深受太祖重用,官家繼位時吳延祚早已不在人世,吳元扆雖出生名門,尚公主之前卻沒有一官半職。

我隻在她大婚前見過她一麵,看似很懦弱,既不敢得罪阿顏身後的貴儀,也不敢得罪趙妙書,所以隻能兩麵受氣,這次竟然是她給我報的信,好生奇怪。

吳府據許王府不遠,正好順路。

“公主身體不大利落,不便起身相迎,特命阿綾前來為縣主引路。”出門來迎我的是蔡國公主的貼身侍女阿綾。

跟著蔡國公主的侍女走在吳府中,我猶覺不可置信。

阿綾神色悲愴,雙目無神,有些死氣沉沉的意味。

沒想到蔡國公主的處所如此偏僻,幾乎是獨居一偶,四周野草寂寂,悄無聲息,竟然令人生出毛骨悚然的錯覺。

見到軟塌上的蔡國公主趙妙琴時,我一時有些無法相信。

這個麵容枯槁、骨瘦如柴的少婦便是我記憶中鵝黃衣衫的豆蔻少女嗎?

“延幸縣主,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她的身後靠著幾層軟枕,神色尚且從容,笑容溫軟,似乎無憂無慮,與那個意誌羸弱的少女大相徑庭。不遠處的香爐中散發出濃烈的熏香氣息,還是沒能掩蓋住滿屋子的藥渣味。

我隨意找了位子坐下,吊兒郎當地拿起桌案上一隻巴掌大的白瓷小瓶把玩:“公主,這次前來,我有一事相問。”說實話,我有些不敢看她。

“是為了妙聽的事?縣主,你知道文苑為何自小就很討厭音庭嗎?”趙妙琴笑了一笑:“音庭的生母衛縣君和文苑的母親邵夫人是表姐妹,這件事,鮮少人知。邵夫人進宮,把衛縣君也帶進了宮,後來得寵時,衛縣君是邵夫人的掌衣侍女,同時也是她的心腹。邵夫人有孕時,為了固寵,將不肯侍寢的衛縣君推了出去,姐妹兩人自此便生出嫌隙。雖然事後衛縣君都會服下湯藥,卻是不知哪裏出了錯,竟然也懷有身孕,兩人互相猜疑,邵夫人自此恨上了衛縣君,對她多加打壓。文苑在邵夫人膝下長大,所以從小就很討厭音庭,總想著搶她的東西,即便後來孫貴儀撫養音庭,她也總要嘲笑辱罵。這些事,都是文苑告訴我的,音庭應該不知道。”

文苑應當是趙妙書的小字。

“我不是問你這些。你和趙妙書是一夥的,阿顏出事,怎麼會是你給我報的信?”雖然她的話令我震驚,但是如今我沒有功夫聽她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語氣頗不耐煩。

趙妙琴聽到我直呼五皇女的大名,竟然也不惱:“我想讓你承我一個人情。我知道你因為音庭向來看不起我,覺得我懦弱無主,欺軟怕硬。但是在這宮裏,其實音庭比我還好過些,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從來隻有我而已。文苑對我沒有客氣尊敬過,可是她是真心把我當姐妹看的。你看出來了罷……”她的目光陡然悲傷起來:“我身患絕症,已命不久矣。我無子無女,獨身一人,也沒什麼好掛心的,唯獨擔心文苑。吳府離許王府不遠,再加上有意打探,所以是我最先得到了這個消息,立即便想到了你。這次的事與文苑無關,她隻是討厭音庭,並不想害她。若是你認下我這次人情,音庭出來後,請你一定要告訴她,這件事是阿赤的計謀,一切都是巧合,文苑隻想給她添堵,沒有要害她的念頭。”

我默了默:“這件事與趙妙書有關係?阿赤又是誰?”

“她是文苑一個很寵信的侍女,六妹出事前,妙書來找過我,為了逗我開心,將整件事和盤托出。所有計謀都是阿赤想出來的,她故意散播謠言,六妹信以為真,隻是我們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有刺客出現,二哥最後還受了重傷。文苑一定是被人利用了,她也嚇得不輕。”

我跳了起來:“你事先知道,為何不阻止!”

趙妙琴摸了摸落在肩上的長發,輕輕一梳,手上便纏上一縷青絲:“這幾天我頭發掉得很快,渾身沒有力氣,走幾步便會頭暈胸悶,所以人都把我當個死人看,連我自己也是這樣認為,我拿什麼去阻止?我對文苑說阿赤城府頗深不可放置身邊,她視若耳邊之風,叫我如何?”語氣之悲涼,令我無話可說。

罷罷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來那個叫阿赤的宮女很不一般,竟能攪動一池深水。隻是這件事從三皇女趙妙慈之死開始,到許王受傷結束,絲絲縷縷,環環相扣,絕不可能隻因為一個小宮女的唇舌之功。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

“總之,謝了,你的話,若是時機合適,我會一五一十告訴給阿顏的。你也可以放心,阿顏不會對趙妙書怎樣的,隻要不惹她,阿顏不是個記仇的人。”

趙妙琴似乎鬆了一口氣:“如此,我便放心了。”看出我的心不在焉,趙妙琴會意一笑:“時候不早了,我也乏了。”她喚來阿綾,將我送了出去,未走遠時,她又加了一句:“縣主若是想去西涼殿,可以去找文苑,她一定會幫忙的!”我回過頭去,她雙目炯炯,燦若星河,走到生命盡頭,她才笑得善良單純,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