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一寸寸熾熱,初夏的風帶著烈火般的熾熱感,席卷而來。涼亭邊的幾株樹不輕不重地簌簌響動,漏下一絲一毫的清涼。
煙煙滿頭大汗地從廚房走出來,看見我大搖大擺地坐在院子裏唯一陰涼的涼亭裏對著狼狽地她開懷大笑,臉色頓時黑了:“八妹,做人不要太壞。”
“我不壞誰壞?怎麼樣,賢良淑德這四個字不是那麼好做的罷?哼,反正我這輩子是和它們沾不上邊了。”
今年夏日來得格外早,雖然還不到五月,這天還是熱得人苦不堪言,我早早吩咐小蓮拿過一把蒲扇為我扇風,又命她端來幾碟冰鎮的水果,一邊扇風一邊吃水果,這才稍微舒服了些。
小蓮停下手中搖扇子的動作,笑道:“娘子,大人得有陣子才能回來,今日天熱得很,幹脆把飯菜擺在這裏,剩下的事便交給小蓮罷,你和……呃……楊娘子在這裏乘乘涼罷。”小蓮糾結了半晌,最終喊我楊娘子,這個稱呼一出口,煙煙沒笑,我先笑了。
“小蓮,我和你家娘子這麼熟,可你倒好,上上上次喊我楊郎君,上上次喊我楊小爺,上次喊我楊千金,我卻不知,一個人的稱呼可以變來變去,可男可女?”
小蓮被我說得臉色通紅,偷偷看了我一眼,末了嘀咕一句“這又不是我的錯”跑開了。
煙煙笑著一個勁搖頭歎氣。
我遞給煙煙一個涼冰冰的白桃,自個兒拿起一個水木瓜毫無形象地啃起來,邊啃邊問:“煙煙,高堯這些日子很忙?”
“以前值夜班時,他白天都在家陪我和娘,可是前兩個月突然忙起來了,偶爾正午連家也回不來,害我苦等,又不舍得生他的氣。”煙煙拿起擱在一邊的果刀,剖開白桃,切成一塊塊,用特製的竹簽戳住,整整齊齊地碼在果盤邊。
“給高堯留的?”
煙煙應了一聲:“今年桃子又大又甜,我買了不少,他要趕回來,一定熱得受不了,我給他先備著。”
我甩了甩手上的果汁,沉默下來,腦中一時風雲變幻。
吃得差不多時,高堯終於回來了。
看到我,他的開心全寫在臉上:“大哥,你來了!”
然而我並未如往日一般與他插科打諢,反而偏頭漫不經心對煙煙道:“我渴了,能不能賞我兩口白桃?”
高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默默坐在煙煙身旁,與我對麵。煙煙笑著從果盤裏拿起一隻竹簽放進我嘴中:“自己拿。”又拿了一隻給高堯,還拿出帕子給他擦汗。
高堯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妻子的照顧,臉上一片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的滿足神色。
可惜……多了一個我,本就是一件煞風景的事。
“高堯,你在許王府中,可有受什麼委屈?”當年他的職位,是我動用我那亂七八糟的關係替他謀劃的。起先隻是許王府中一個小小的府兵,是他自己有本事,慢慢地往上爬,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成了許王的貼身侍衛,受到許王的信任和重用。許王雖然身體不好,可畢竟是個皇子,高貴的身份擺在這裏,即便是他一個貼身侍衛,也已經不是個小人物了。
高堯沒有預料到我會問他這個問題,疑惑道:“自然沒有,王爺待我很好,多少人巴著我呢。當然了,這都是大哥你的功勞。”還不忘奉承我一句。
可我不是煙煙,他的迷魂湯對我一點用也沒有,直直地望著他半晌。高堯一開始還坦坦蕩蕩地和我對視,時間久了終於敗下陣來,悶聲問道:“大哥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
我搖頭:“沒有,隻是上次在這裏碰上呼延,我有些奇怪而已。一開始我以為他是打聽到你我的關係,早早找到你家的,後來我偶然回想,卻發現自己一時想茬了。呼延在我家住過一段日子,他的為人我還算了解,雖然他有時候喜歡糾纏我,卻從來不會過問我的私事。所以我猜那****不是來找我的,而是一開始找的人便是你。不過,你們究竟是怎麼認識的?我竟然被你們蒙在鼓裏,一點風聲也沒聽到。我不知道也罷了,畢竟這是你的事,可是呼延身份特殊,趙元……襄王的生母李夫人有個表妹叫風華絕,她是呼延伯父的夫人,我二嫂呼延易和呼延鄰的生母。他的出生注定了他是襄王一派的,而你,你是許王的侍衛,你們若是關係親近,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事,不是嗎?你和他,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還是士為知己者死?”
雖然大宋開國以來,並沒有什麼宮廷政變以致流血千裏之事,可是千百年來深宮中縈繞不絕的血腥陰影也始終不曾消失。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連當今聖上的禦座都不知是不是名正言順得來的,之後的事誰又能一言斷定?為了那個明晃晃的位子,哪朝哪代不曾刀光劍影、死屍遍地?官家有八位還在世的皇子,其中許王和襄王風頭正勁,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遲早有一日會塵埃落定,如今高堯立場不堅,我隻害怕他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更怕他和他這一家子卷入這無休無止的血腥爭鬥中,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救他。也許當初替他爭到這個職位便是個錯誤,我真是無比後悔。
煙煙蹭的站起來,愣愣地望著高堯,臉色晦暗不明:“三哥,朝堂上的那些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懂,可是八妹說的是真的嗎?你為什麼要和呼延鄰互相往來?”
高堯低頭,良久,他緊緊攥著拳頭道:“大哥,煙煙,我知道你們擔心我,可是我已經做出了決定,沒有回頭的機會了,無論結局如何,我都不後悔。大哥,呼延鄰與我私交這件事若是泄露了,恐怕我會很危險,許王疑心太重,所以能不能……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