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汴京城的紅人,李師師屬於被獻媚的那一種。其實說獻媚是言重了,畢竟大部分詞人有他們獨立的人格和邏輯,他們隻是想讓自己的文字被人熟知而已。料想當時,汴京城無數的才子將自己的詞句送到李師師麵前,以被她唱出為最大光榮。可以說,李師師是被當時最繁華之地的文化所包圍著。人們心中的各種情緒,隻要她願意,都能體會到。可是她有她的原則,那麼繁雜的青樓人群裏,她隻挑選詞情最豐滿、情意最深長的詞人。她不需要那些諂媚逢迎者,也不需要那些虛情假意者,她雖是青樓女子,卻知月色有幾分涼,煙水有幾分柔。她口中所唱的,必須是詞人心中最大的歡樂和悲愁。
也許,李師師曾經遺憾沒有出生在更早的時候。那時候有個詞人在清秋季節,唱著“多情自古傷離別”。她大概想象過那樣的離別場景,想象柳永所送的是她,想象他和她執手相看淚眼。她一定能從柳永那些悲傷的詞句裏讀出他心底的痛楚,而她也一定知道,那個多情才子,死後是被與她同樣身份的一些女子,湊錢埋葬的。想必如果她與柳永有過交集,她也會在他在落魄憔悴中死去後,為他送上最後的人間溫暖。隻是,他們隔著一百多年。她隻能在他那些悲涼詞句裏讀出多情二字,然後用她自己的姿態,解釋多情。
人們總說青樓女子是無情的,可我們去看到,在那個時代,青樓女子用真情挑戰著世俗的定義和邏輯。不止因為她們和那些詞人之間微妙的關係,還因為她們中間的很多人,還存著生命最初的純善和靜美,一些人隻是因為看慣了世間的人情冷暖才顯出冰涼。
當時與李師師交情最深的是周邦彥。這個才子此時雖然比李師師大了三十幾歲,卻用他最真摯的才情打動了她。她若早生幾十年,想必與他的相逢便是一段佳話。可是如果二字,往往就是空洞的想象。他們相逢在汴京城裏最熱鬧也最寂寞的地方。在周邦彥看來,李師師神姿仙態,雖身居青樓卻如白雲一縷。這樣的理解對於李師師來說當然是最可貴的。大多數人雖然在她麵前演繹著情意綿綿,卻總是打不開她心門裏的荒涼。而年過半百的周邦彥,以一顆才子的心,洞察了她所有的愁苦心聲。而她,也被他詞句裏的情緒深深感染。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欄愁,但問取、亭前柳。
也正是因為這種知音感覺,才讓相差三十幾歲的他們,擺脫俗世一切的邏輯束縛,在那樣赤裸裸的地方,築起一座無人看得見的小樓。那樓隻屬於內心,隻屬於性靈之間的傾談,隻屬於那些長短句。
沒有才子佳人的惡俗套路,沒有你儂我儂的纏綿對白,隻是兩個同樣寂寥的生命,在塵世的荒原上,麵的麵站著,傾聽彼此的內心語聲。如此便好!
時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浮在那片燈火輝煌裏。這樣的時光太柔軟,以至於整個大宋王朝都顯得頹廢慵懶。其中最頹廢的恐怕是龍椅上那個寫著“瘦金體”的人。
是的,他已經在龍椅上坐了將近十年,越來越覺得空虛,越來越覺得無聊。如果可以選擇,他隻願做個尋常才子,可以盡享人間自由風情,行走於林泉湖山之間,或者流連於舞榭歌台之中。他隻願寫字畫畫,吟風賞月。可是曆史選擇了他來承受那段從煊赫到卑微的苦楚。就像曆史選擇李師師來見證那段屈辱一樣。恐怕他們都不願意,可是誰又能選擇生活呢?
我們隻知道,在龍椅上受盡煎熬的宋徽宗,終於耐不住那最高的寂寞,從龍椅上走下來,走出了皇宮,走到了汴京城的人群裏。表麵上風光無限的九五之尊,內心的孤寂是無人讀懂的,何況,也沒幾個人願意去解讀皇帝。而此時的李師師,雖然是汴京城內首屈一指的當紅妓女,被眾多文人才子追捧著,可是她心底的孤獨怕也是一天深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