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許三姑一直住在鎮上李十九家裏。
自從上次夜談之後,李十九便手把手地教許三姑各樣人情世故,又時常帶她出門,等到陳茹出嫁以後,更是將表妹看得跟大女兒一樣,帶在身邊言傳身教。
許三姑已暗暗定下了若是婚事不遂意就靠自己的主意,學起來格外用心。
她又有心求了李十九,每日跟了她去鎮外的醃曬場裏察看,對各樣製醬、漬菜、醃臘的活計,更是不但留意,還格外要自己動手去做上一做。她是主人家親戚,看著又是個小姐,工人做活時哪裏會避開她?倒教她全學了個七七八八。她又是本就在村子裏做過活的,因此才上手就能做出幾分口味來,雖還不能夠裝壇子賣去大埠,給尋常人家吃一吃也很能糊得住嘴了。
這晚,許三姑親手炮製的醬菜便上了桌,陳誌宗聽說是她頭一次做出來的,也由不得嘖嘖稱讚,道:“這做醃醬是很講究手氣的,看來表妹倒真是有運氣的。”
李十九也挾了一筷醬菜放進嘴裏。果然入口鮮美,實在是佐餐佳品,她笑道:“三妹真是能幹,這才是第一次試做,就趕得上半個老師傅了。”
聽到姐姐姐夫的稱讚,許鵑花羞得臉紅紅的,一雙眼睛黑亮亮地看著那一碟子醬菜,滿是掩不住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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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姑暫離了煩擾,在這宏樂鎮上住著,或學些手藝,或與表姐甥女閑話,倒也是時日易過。
看看已將春分時節,前院的臘梅猶有殘花,後院的桃樹枝上,已露出了一點細碎的花苞。
這個時節最是冷熱不定,才出得幾日太陽曬得人微微發暖,轉眼一夜風來,又是春寒料峭,起得早還能見到窪處有薄薄的冰片子,到午後才漸漸化去,第二日又是如此。說是開了春,卻比臘月裏還冷得多,大厚衣裳也不得脫,炭火盆也始終燒得旺旺的。
午後,李十九領了妹子女兒,往後廚看貓去。
家裏養的大黃貓這次趕在大年初一夜裏生下了一窩足足六隻小貓,第二日正是陳茹出嫁後,小夫妻回娘家過第一個年的好日子,李十九心裏歡喜,與陳誌宗說這正是好兆頭,許是也得新年添喜要有內孫外孫了。陳誌宗要取這個口彩,當然是連連點頭,心裏卻是發笑,覺得女人家真是喜歡東拉西扯。
不想剛出元宵,兒媳婦木氏就先診出身孕來。
木氏兩年前剛嫁過來時,不懂那些做媳婦的事,懷了兩個月的胎都不知道,在屋裏開箱籠時從腳凳上摔了下來,當時雖覺腹內有些微痛,她又年小麵嫩,初嫁新婦總是難免膽怯,何況從小還聽過不少家婆苛刻兒媳的故事,這時覺得不過是略摔了一跤,這也要叫嚷出來就太顯得嬌慣,說不定就要惹婆婆生氣,也不吭聲,自家生生地忍了兩日,等到實在忍不得時,那胎已經是保不住了,要不是李十九當機立斷教陳誌宗父子親去縣上請王郎中娘子來看診調理,怕是連木氏自己的性命都要填進去。
經了這事,木氏曉得婆婆性善,李十九也心疼兒媳靦腆柔順,婆媳之間猶如母女。隻是木氏終究傷了身子,一年多也沒有消息。她自己心裏七上八下,她娘家更是急得上火,唯恐女兒再不能生養日後淒涼。
哪曉得這就不知不覺地懷上孩兒了!
這一下,就連陳誌宗都覺得那黃貓看起來分外與眾貓不同,肥是長得壯實,饞是識得自家廚房手藝,就是往日嫌棄它懶怠抓老鼠的,如今也是因為生來的善性。總而言之,方方麵麵都顯示,這的確是個瑞獸。如此另眼看待,大黃一個月下來雖說是生了六隻小貓喂養辛苦,卻足足地又胖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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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的廚房是這三進宅子旁邊另辟的一個偏院,原是前些年有個緊鄰收拾生意回家鄉,有心要將住的房子出脫,隔壁果子鋪得消息雖快,錢卻不湊手,與陳誌宗商量,陳誌宗便湊份子將後頭一個小院買下,改做了廚房,將原本設在自家所居前院側邊的廚房,改做了客院。
這處廚院雖說不大,卻也有模有樣:院中空地打理得幹幹淨淨,嵌了做屋剩的磚瓦石料碎片,墊得比四周稍高,就是雨雪天也不會積水滑腳,卻是再好不過的曬場,院子西邊角上積了高高的柴垛,鎖著兩間庫房,南邊就是廚房,東麵一溜幾間小房住著一家下人,北邊就是竹紮的雨廓直通院子前後兩個門。尤其可喜的是院角有一口小井,水量雖小,日用也足夠。由後門出去不過百米就是石階,能夠直下到宏江邊,就是要水大用也極是方便。
李十九來逛時,廚房裏早已收拾幹淨,灶裏隻留一根柴養著火,不緊不慢地燒著一鍋長用水,管廚的燕兒娘遠遠看到主母一行人進了院子,知道又是來閑坐看貓的,馬上就熟練地使小鏟將灶膛內滿滿的紅炭滿滿地鏟了幾鏟出來,快手快腳就籠好了兩個火盆,和燕兒一人搬了一個去灶房旁的隔間,一個放在八仙桌下,一個緊放在上座旁邊,又往桌上擺好幾樣過年時備的吃食,再撣了撣靠背椅上根本就沒有落的灰,才轉身請李十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