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5章 大業博得數畝田(3 / 3)

“小兒無辜,為什麼殺他。”

令狐行達說:“因為他是敗國君王的兒子!再說,這些年無辜死於陛下手中的,又何止一個小兒?”

“這麼說,你們是非要朕死不可了?”宇文化及回答:“陛下不死,天下難安!”楊廣絕望了。平心而論,他不是沒想到過會有這樣一天,而且他對生死早已看得很淡,不過覺得這一天來得有些太快了。他平靜地說:

“既然這樣,去給朕拿鴆酒來!”周圍的人都站著一動不動。

楊廣氣惱地說:“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麼可以鋒刃相加!王公諸侯的血流到地上都會使一方大旱,何況天子之血!”

宇文化及淡淡地說:“陛下可以不流血。”楊廣明白了。他環顧四周,殿裏沒有適合的東西,隻有自己腰上的一條練帶了。他雙手微顫著解下練帶,交給馬司德戡。然後往椅子後背上輕輕一靠,合上了雙眼。

司馬德戡接過練帶,在楊廣脖子上纏繞一圈,練帶的一頭握在自己手裏,將另一頭遞給令狐行達。兩個人相互對視片刻,接著用力一拉……相傳兩代,存國三十八年的大隋王朝,就在這一瞬間結束了。

天亮以後,蕭後與一班內侍、宮女拆下漆床的木板,做了一口棺材,把楊廣跟楊杲一起,浮厝於西院流珠堂。五個月後,江都太守、後禦衛大將軍陳棱找到了楊廣的靈柩,將他落葬在江都宮西郊吳公台,一個又稱雷塘的地方。因此才有了晚唐詩人羅隱的那首詩:

入郭登橋出郭船,紅樓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陳業,隻博雷塘數畝田。

三月二十七日,宇文化及下令江都宮內外戒嚴,率部眾登船,沿運河北上,再取道彭城返回長安。蕭後及六宮按老規矩作為禦營。蕭後明白,換個說法,這叫押解回京。

蕭後坐在艙裏,木然地望著滔滔河水流過。岸邊堤上,一行被大業皇帝賜姓了楊的柳樹發出了嫩綠的葉芽,柳枝還在微風裏飄拂搖蕩。她看著嫩柳,不由地想起了差不多兩年前來揚州時,皇上和百姓一同栽樹的情景,想起了那首民謠:

……天子先栽,然後百姓栽。今天,天子真的“栽”了!

蕭後又想起了柳娣,她到家了嗎?這會兒在幹什麼?她去過舅舅家嗎?她想起了那三間草房,院裏的鵝鴨,村前小溪、竹林,甚至還有那個嬉皮笑臉的張阿四……蕭後忽然覺得,雖然自己在舅舅家隻長到十四歲,但在記憶中,那裏的一草一木竟是那麼清晰,而自己生活其中三十多年的高牆深宮,反倒是模糊多了。

作為皇後,一個鳳冠霞帔、榮華無比的帝王之妻,與舅舅村裏的那些胼手胝足的村婦相比,自己得到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將來還會有什麼?她一路冥思苦想,始終不得其解。

五月十四日,義寧帝楊侑禪位。二十日,唐王李淵在長安登基稱帝,國號為唐,改元武德。自此,中國曆史上,一個曆時二百八十年,可以與西漢、東漢兩朝媲美的唐朝開始了。

九月,唐高祖李淵追賜楊廣諡號為“煬帝”。也就是從這時候起,大業皇帝或楊廣逐漸被人們淡忘,而“隋煬帝”卻大名鼎鼎,以至於後來的千百年裏,中國百姓幾乎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一個君王死了,蓋棺論定,由後來帝王授予廟號,即為諡。賜諡之製,實始於周。諡法多種,如:文,經天緯地曰文;武,威強睿德曰武;景,布義行剛曰景;昭,聖聞周達曰昭……何為“煬”?好內遠禮曰煬;去禮遠眾曰煬;逆天虐民曰煬。遠禮、去禮、遠眾、逆天、虐民,就是視國家禮法如敝屣,恣意妄為;視仁義道德如碎瓦,肆行無忌;視奸佞小人如親朋,捧為心腹;視賢士忠臣為仇敵,殺而後快;視黎民百姓如草芥,濫施暴政。由此可見,煬,是諡法中再壞不過的稱號了。

因此,自隋唐之後以至千年百代,不論在正史野史、小說筆記、詞話評書之中,隋煬帝便成了荒淫昏庸、肆虐無忌、橫征暴斂、濫殺無辜的代名詞。

然而,史書也好,筆記也罷,畢竟都是後人寫的。後之來者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大都拘囿此時,無不為此時之需而所用,演繹成篇,叫子孫看來,即認為彼時彼地之情景人物就是書中寫的樣子。

曆史猶如浩瀚的長江,日夜不息,滾滾流淌。這曆史的長河,譜寫了多少恢宏瑰麗的詩章,也唱出了多少淒慘哀怨的悲歌。流淌中,不時卷起一朵朵既不壯觀,又十分渺小的浪花。而且,稍顯即逝。楊廣,就是其中一朵。

然而,望滔滔之流水,溯汩汩之源頭,對於大業皇帝楊廣,又怎能一個“煬”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