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世上唯一僅有的花(1 / 3)

有一天物是人非也不會忘記這一夜星空如織

一座爛尾樓天台。

“嘭!”一個少年被迎麵而來的巨大衝擊力打翻在地。

一個看上去同樣年紀的高大黑人捏了捏拳頭,蹲下身去惡狠狠地眯著眼睛:“說!你到底認不認輸?!”

少年原本被打側過去的臉緩緩轉回來,一張漂亮的東方臉龐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他仰著臉,看著黑人,嘴角慢慢浮現起一絲嘲弄的笑,那笑越來越深刻,最後漸漸染得他那清澈的眼底也全是不屑的譏諷。

那笑容,無疑像一把利劍,把黑人臉上的得意悉數削落。他猛地起身,對身後的人一聲大吼:“******!這小子骨頭太硬了!你們都上啊,愣著幹嘛?”

黑人身後一幫學生模樣的跟班聞言摩拳擦掌地圍了上來。

在那些拳頭和腳尖蓄勢待發的時候,風波中心的外圍突然起了奇異的動靜。

“嘣”的一聲巨響,好像是玻璃狠狠墜落地麵的聲音。

那聲音蓋過了這邊的躁動,大家不約而同望過去,與此同時,又一聲巨響炸開在眾人麵前。

這一次大家看清楚了,是玻璃汽水瓶,被人狠狠摜在地上,瞬間落地開花。

而同時,大家也看清楚了那個摔完了手上的瓶子,正在拍手的家夥。是個東方麵孔的女孩,皮膚不如他們學校那些白人女生白,卻細膩如瓷,短俏的黑發柔滑如絲,看上去就是個可人甜美的東方娃娃。

有人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

下一秒,卻見那女孩慢慢走近來,漆黑的眸子對現場的人掃了一遍,嘴角不耐地抿起,和她嘴角那顆清甜的米渦一起出現的,還有她有些音調的英文:“還說西方的學生崇尚民主正義,原來都是放屁!你們這幫shi!”

黑人離她最近,怒氣十足逼近她:“你說什麼?!”

她誨人不倦:“我說s-h-i-,shi。”

他一把揪起她的衣領子就想揮拳,她卻突然笑起來,在他愣住的時候輕輕撥開他揚起的手,好心地善意提醒:“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把泄憤的時間用來……跑。”

見他不醒目,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你們說西方的警察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麼神速和高效率呢?”

“媽的!你報警了?”

“ingo!”她微笑恭喜他答對了。

黑人衡量了一下利弊,很快鬆開她,不甘心地咬牙瞪著她,最後深呼吸幾口,終於轉身和他的跟班們一起迅速消失在天台上。

樸有天看見她似乎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他忍著後背的痛慢慢地坐起來,卻又看見她已經轉身要離開。

剛要喊住她,她卻一個踉蹌摔跪在了原地。

他顧不得痛,站起來走過去要看看她的情況。

天台上散放著廢棄的建築材料,地麵顯得參差而嶙峋。宋雪璃跪坐在那裏,幾乎使不出一分力氣站起來。那疼痛鑽心刻骨一時緩不過來。

淚眼模糊中突然看見身側伸過來一隻手掌,她順勢看上去,一時視線裏隻有那雙漂亮的眼睛。

那眼底的溫柔像一劑止痛針一樣,讓她好過一些。她伸出手,搭在他的手心,借力站了起來,正要收回手,卻聽見他倒吸一口冷氣。

她已經眨掉眼底的淚水,清楚看見他的視線正膠著在自己的膝蓋上,便也低頭看去,自己也嚇了一跳。

兩邊膝蓋都磨破好大一塊皮,更有幾處被尖銳物體深入血肉,看上去猙獰可怖。

難怪那樣痛。還被那傷口驚得怔愣間,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背影。

一個屈膝的,安靜的背影。

他蹲下,背對她,聲音輕柔:“上來吧,我送你回家。”

宋雪璃安靜了兩秒鍾,便毫不推辭地趴上那背去:“勞駕GranieAve西街6號。”

那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時候,樸有天發現後背有大片的淤青,可是在那時,當那個看似柔弱的女生趴在他的背上時,他卻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痛。

也許是因為,他發現她的手腳在發抖,而且是從那夥人剛走掉的時候就開始的。那讓他知道她其實是害怕的,她那麼害怕卻又那麼虛張聲勢,真是和她以前認識的女生截然不同。

走出樓梯口,沿著街道走了一會,他突然想起什麼:“你說的報警是假的吧?”

911的反應沒那麼遲鈍,這麼久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她聳聳肩膀,聲音含混的:“我忘帶手機了。”

走了幾步,樸有天再要說什麼,卻感覺到她的腦袋軟軟地耷拉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噴在他頸畔的均勻呼吸說明她已經墜入了夢想。

本來想問問她有沒有帶錢的樸有天笑了一下,於是徹底打消坐出租車的念頭,背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宋雪璃記得那天她睡著的時候晚霞正盛,等她睜開眼時,頭頂的星星已經比紅番區的霓虹燈還璀璨。

是他輕聲叫醒的她。到她家了。

他把她輕輕放下來,幫她按了門鈴。

大鐵門緩緩打開時,她突然轉過頭來對他笑,黝黑的眸子裏仿佛映著瀲灩的星光:“你好,我叫宋雪璃。”

說完不等他說話,便轉身離開。

緩緩走出幾步,她沒有回頭,用他足以聽見的音量說:“我知道,你叫樸有天。再見。”

有時候喜歡是一顆不可理喻的種子

“春季狂歡節”是Gharyalhighschool的傳統舞會,每年三月高年級學生為低年級學弟妹辦的。

這期輪到樸有天所在的十二年級籌備,身為年級裏唯一的韓國學生,他被邀請做低年級韓國同學的向導和解說。

舞會在學校的體育館裏舉行,當天晚上,館場裏燈火通明,頭頂上方扯著斑斕的彩帶和氣球,牆上貼著搖滾明星的海報。

人漸漸多起來,燈光突然變得晦暗,迪曲驟然響起來,人群也慢慢湧向館場中央。

樸有天安靜地坐在外圍的休息區,微笑著拒絕了那些邀請他的韓國學妹。

見學弟妹都已經熟悉現場環境和舞會氣氛,他站起來想離開了,卻在踏出腳步時突然愣住。

他眨一眨眼睛,卻無法確認剛剛在人群裏驚鴻一瞥看見的那個身影是不是他以為的人。他四處張望,已經找不到那個淹沒在人海裏的影子。

卻意外地看見另外的人向他笑著走過來。

是校花蘇西,巴西混血,高挑明豔,對趨之若鶩向她示好的其他男生毫無感覺,唯獨傾心於樸有天這個來自東方的漂亮男生。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樸有天卻一次次地婉拒了她。可是蘇西血液裏流淌的是巴西名族的熱情和奔放,充滿自信的她哪會因為幾次的碰壁而偃旗息鼓。

她屢敗屢戰,比如現在,她顯然就準備再次出擊。果然,她站定在他麵前,微笑著向她伸出手來:“樸,能請你跳支舞嗎?”

蘇西今天特意穿了一身豔紅色露背小禮服,配上精致的妝容,看上去就像一隻光芒四射的孔雀。

旁人都看得出來,她勢在必得。

沒想到樸有天竟然微露難色:“對不起,蘇西。”

被蘇西的明豔動人吸引的人,還有那些對兩人的關係發展有些好奇的人,目光本來都不由自主地追逐著兩個人,一看事態這樣發展,都有些意料之外。

蘇西眼中有一瞬間的黯然,然後大方地聳聳肩,微笑著轉身要走。卻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蘇西疑惑地揚眉:“布萊恩?”

黑人布萊恩,蘇西,和樸有天之間的關係是眾人頗費猜測的。布萊恩喜歡蘇西,由此便對樸有天產生了情敵般的憎惡,還有人說布萊恩因為樸有天對蘇西的態度,曾經教訓過他。

不過那些都是捕風捉影,從未像這一刻這樣大張旗鼓壁壘分明。說壁壘分明是因為布萊恩眼中的怒氣很明顯已經快要點著現場的氣氛。

有人想也許下一秒這個孔武有力的黑大個子就會狠狠出手,給舞會添上一抹血色的光彩。

他果然伸出手來,卻是伸向蘇西,他看著她時臉上的微笑有些不襯他粗狂的氣質:“蘇西,跳支舞吧,你最愛的桑巴。”

許多人忘記跳自己的舞,開始給他們有節奏地拍掌,吹口哨推波助瀾。蘇西的桑巴舞深具巴西民族的狂野氣質,以前一次校慶上看過,大家過目不忘,對那種不羈隨性的舞蹈形式都非常喜歡。

蘇西很快點頭,把手遞給布萊恩,兩人走向館場的中央,人們漸漸散開來,把場地留給兩人。臨時充當DJ的同學很有眼力見地把音樂換成了桑巴舞曲。

桑巴舞本來是一種集體性的舞蹈,人越多氣氛越好,這樣男女對跳的情況不多見。不過蘇西熱情似火全情投入的舞姿彌補了氣氛的不足,令人尤其大跌眼鏡的是沒想到布萊恩也跳得像模像樣,完全掌握了男舞者腳步旋轉和移動精髓,蘇西被他的表現驚得兩眼一亮,激情和情緒被激發得越發淋漓。

在打擊樂器激越的配樂中,兩人你來我往,烈火如熾,周圍有人被那激越的情緒帶動得忍不住跟著在原地跟著跳起來。

最後音樂在一瞬間戛然而止,蘇西和布萊恩停止於一個擁抱的姿勢。兩人猶自抱著喘著氣,現場已經響起澎湃的掌聲和尖嘯。

布萊恩的臉正朝向樸有天這邊的方向,他不無得意地笑著,伸出右手大拇指,然後緩緩地讓指頭朝下,還說了一句什麼。

“哎呀,他說我們是loser呢!”樸有天並沒看清布萊恩說的是什麼,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女孩子卻突然跳起來不滿地嚷起來。

樸有天隻覺得那聲音有點耳熟,回過頭來,看見站在他身邊的竟是他剛剛在人群裏尋找的身影。

短發女生頗有些不服氣,看著身邊一幫一樣黑頭發黃皮膚的男生女生,指著前方的地麵:“看到沒有,現在那裏就是白令海峽,對手就在那邊叫囂著宣戰,我們要不要做縮頭烏龜?”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搖頭:“不要。”

“亞洲的同學們,團結起來吧,打倒洋鬼子!”她低聲細語地說,想了想突然說,“誰會彈鋼琴?”

大家先是被她古靈精怪的表情搞得有些好笑,最後又集體搖搖頭:“不會。”

“我會。”

宋雪璃轉頭去看,發現是樸有天,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會馬克西姆狂想曲嗎?”

樸有天點點頭。

宋雪璃越發滿意:“Ok!桑巴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也跳舞,不但跳,還自彈自跳!”

她伸手給他。

旁邊有男學生搖搖頭,在他們眼裏,樸學長幾乎有點輕微的自閉症,從來不會回應任何異性的示好和邀請。哎,可愛的女孩,要受傷了。

下一秒,許多人都以為自己眼花了,包括剛從場館中央下來的蘇西和布萊恩,因為他們看見樸有天竟然很自然地牽起了那女孩的手,一起走向舞池。

有人很快從隔壁的音樂教室裏搬來鋼琴,樸有天坐在鋼琴前麵,和舞池中站著的宋雪璃相視一笑,然後,各自回頭,彈琴,跳舞。

宋雪璃跳的是弗拉門戈。

如果說桑巴是萬人狂歡式的熱,弗拉門戈就是一朵豔紅玫瑰在無人處烈烈綻放的熱。前者更具參與性,後者卻更適合觀賞。

而同時,宋雪璃還在熱情奔放裏糅合了一些芭蕾的柔軟和斂豔,這樣一來,就成功回避了東方女生跳西方舞蹈的力量欠缺和氣勢不足。反而表現出一種特屬於東方人的感性和內斂。

那時候,全場沒有人歡呼尖叫,甚至在舞蹈結束那一刻,也沒有掌聲響起,在靜默了好一陣後,才零零落落地響起了掌聲,然後一星半點的鼓掌慢慢彙聚成掌聲和喝彩的海洋。

“這些美國人民主公正倒是名不虛傳。”走到鋼琴邊的宋雪璃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用韓語叨咕著。

“那是因為你跳得實在很好。”樸有天微笑著用韓語,“你是韓國人?”

她開始掰手指:“我爸爸是韓國人,外公是中國人,外婆是日本人,我是集東方人所有精髓於一體的。”

“所以你才忍不住西方人的挑釁,跑出來跳舞?”

“不是。”她微笑,像一朵晨光中的玫瑰,“因為他們欺負你。”

樸有天沒有預料到這個答案,有些愣住。

片刻間,他們就被圍上來的人群淹沒,衝散。

“走開!我不是可愛的東方娃娃!你們才是大型芭比!我沒有電話沒有地址,我從天上掉下來的!滾開啊……”

好容易突出重圍的宋雪璃卻找不到樸有天了。她走出體育館,發現館外一側聚著一群人。定睛一看,好像是先前跟著樸有天的那幫韓國學生。她走過去,卻沒有看見樸有天,反而發現了蘇西和布萊恩。

大家好像剛剛結束什麼話題,正要散開,卻好像被突然走近的她嚇了一跳的感覺。

“你們看見樸有天了嗎?”

“沒……沒有。”有人慌張作答。

“你們怎麼了?”好奇怪的氣氛。

有男生忍不住開口:“布萊恩說,你的爸爸是……”他突然噤聲,因為宋雪璃突然轉頭用力地看著他。

他,他不想相信布萊恩說的啊,隻是想求證一下嘛,可是宋雪璃的眼神卻好像做了最確鑿的注解。哎,天妒紅顏啊。

她臉色有點白:“樸有天也知道嗎?”

“嗯,剛剛他聽完就走了。”

宋雪璃垂下頭,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她抬起視線,看向布萊恩:“你很厲害嘛,這麼短時間就查出來了。”

她走近他,仰起頭看著他,口氣冷冷:“既然這樣,你就識相點。要是你再動樸有天,我早晚把你的骨頭拆下來拚積木。”

說完也不看他,轉身就走。沒走出幾步,就看見樸有天從場館裏走出來,看見她,停下了腳步。

她也停下來,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他,她的臉色很白,眼睛卻亮得出奇,她的聲音漸漸在夜色裏浮動起來:“我十五歲的時候才知道我的爸爸在美國,外公把我送到這裏來,我才第一次看見他。我不喜歡他,這兩年我在他的身邊,在這個我以前想也想不到的世界裏,我很難過。因為他,我不能上學,我沒有朋友,我甚至很少能單獨出門。我以為以後我的世界都會這樣黯淡孤單,直到……”

她的聲音裏滲進了淚意:“在那座廢墟的天台,我遇見了你。我總是躲在柱子後,你喜歡看著天邊,所以你從來不知道我。可是我看著你在那裏寫寫畫畫,作曲,唱歌,一天一天的,我覺得心裏漸漸溫暖起來。”

“因為我突然發現,在這個世界上我找到了一樣的人,那就好像流落在地球的外星人找到了自己的同類的感覺。”

“就算你像以前那些朋友一樣,知道我爸爸的背景和身份就慢慢和我疏遠也沒關係。也許今天後我們就不會再見麵了,那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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