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響雀投林(上)(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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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盛滿菜肴的桌麵時不時的晃動幾下,杯盞盤碟偶爾無故碎裂之外,一鳴置身的酒席可謂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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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一鳴也都是心不在焉,一直全神貫注的戒備著隨時可能發生的大打出手。相比之下,雖是時不時地要跟鄰座的霜虎暗中動手較勁,在這過去的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裏,有美酒作陪的布凡道人卻是喝的十分盡興。一旁霜虎的實力也讓布凡對著年輕的對手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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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抽空喝下一盅的布凡,突然起身揚言外出解手。霜虎旋即起身,示意同往。而一旁的一鳴也不甘示弱,目光堅毅地看著師父,說道:

“我也尿急,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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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回頭若有所思的衝一鳴笑了笑,然後回了個幹脆:

“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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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布凡與霜虎稱兄道弟一般的結伴而出,一鳴替師父捏了把汗,很是擔心。卻是轉念一想,師父法力高強,武功蓋世,自會應對自如,化險為夷。如此安排,必是有其道理。於是一鳴暫且收住了自己的忐忑不安,繼續坐下,與一眾戰戰兢兢的鄉紳們逢場作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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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了又有半炷香的時間,眼見門外闖進一名軍校前來稟報。沒多久,上官猶屠率隊行色匆匆地離開了宴會現場。而眼見南宮玉也在離開的隊列之中,早已坐立不安的一鳴,終於決定緊隨其後,外出找尋遲遲未歸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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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帥府不遠處的空巷內,滿布瓦礫的現場,布凡道人於霜虎早已激戰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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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紀,就有這般修為,著實令老夫大開眼界。”

“哼,老頭,以你這歲數,這麼能打,也很是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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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是看你難得來咱們中土一趟。怎麼也得盡下地主之誼,招呼個周全,不是嗎?”

“熱情倒是有餘,實力略顯不足。”

“嗬嗬,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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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聽說這次,星宿人手吃緊,就來了你一個小頭目。眼下,你又隻顧著自己在這玩耍,讓你底下那幫蝦兵蟹將情何以堪啊?”

“少廢話,今天定要與你分個勝負。……至於天書殘卷之事,自有他人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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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就是娃娃,總喜歡由著性子,意氣用事。你也不怕把事情辦砸了,回去不好交差。嗬嗬。”

“此番南下,誌在必得。我倒是奇怪,你怎麼一點也不擔心那些個同夥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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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頂天立地的豪傑俠士,豈是你帶來的那些三腳貓的鼠輩能相提並論的。”

“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老頭。……你該慶幸,自己沒跟他們一起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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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凡聽得霜虎的弦外之音,頓覺似乎是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正當其還在遲疑之際,隻見書院方向上空傳來曜派的聯絡信號。布凡道人頓感事態嚴重,趕忙抽身離去,急速前往書院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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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對手是我!休想走!”

霜虎大喊一聲,旋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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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不遠處迎麵追來的一鳴衝著布凡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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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撇了一眼一鳴,一時情急,竟沒說出句話來。而是馬不停蹄地繼續趕往書院方向。而身後緊追不舍地霜虎,幾步就趕了上來,並與愣在原地的一鳴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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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全然忽視的一鳴,頓感一陣被羞辱的憤懣,於是回過神來,也竭盡全力追了上去。沒多久,便跟著趕到了位於城中另一頭的書院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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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門前一眾倒地的侍衛,布凡順著廝殺打鬥的聲響,徑直來到了藏書閣樓前。但見空地之上,此樓上破窗而出的眾人,在落地之後,複又糾纏扭打在了一起,一時難解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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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戰中,布凡得見上官猶屠率部圍捕亂黨之際,卻是不分青紅皂白,一邊倒地頻頻向曜派一眾義士施壓,令熒惑,武曲,天同,以及後來趕到增援的幾位成員腹背受敵,疲於招架。雖有南宮玉所率氏族子弟協戰,但仍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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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刻,霜虎自身後趕上,搶在布凡道人之前加入了混戰,將曜派一眾義士殺了個措手不及。星宿西南兩宮各宿這才得以借機脫身,一行人馬向著北麵突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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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在他們手裏,不能讓他們跑了!”

武曲一聲大喝,徑直越過正在與掩護同夥,獨自斷後的霜虎交手的熒惑董馳陽,跟著司馬平陵一起朝著北逃的敵人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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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快!”

董馳陽朝著布凡道人喊了一聲,布凡於是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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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司馬平陵和江豔如馬上就要追上前麵的一眾星宿成員之際,卻見月光之下,路邊樹蔭裏走出一個衣著潔白鮮亮的少年,就這麼緩緩地走到了必經之路的中央,一言不發地朝著追上來的曜派二將看了過來,眼神異常冷漠,神色格外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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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來的小鬼,敢擋老娘的去路!閃開!”

眼見來者不善,武曲便怒不可遏地揮刀相向,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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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這頭戴精巧龍冠,白衣素淨,腰係玉帶彩繩,佩掛金銀綴飾,寬鬆袖領及褲腿之下緊縛綁臂綁腿,掌纏輕紗,腳踩雲鞋,身後及肩頭各有金絲鑲邊緞帶隨風飄展,徐徐而動的溫潤少年,悄無聲息步入月光。在駐足原地,低垂的雙目漸漸閉合的同時,輕緩抬起的雙手在胸前清淺的比劃了幾下之後,順著重又睜開的雙眼,雪白的雙瞳注視之下,憑空乍起的一陣清風也隨之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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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武曲和天同二人,毫無察覺這點滴的異樣,仍繼續向前疾步。已然被這突然出現的強大氣場所震懾的布凡道人,急中生智,即刻掐訣密祝,瞬間變幻身形,顯出巍峨如山一般的巨大身軀然後奮力一躍,趕在二人之前,重重的砸在了途中的空地之上,頓起的巨大氣浪激起一陣飛沙走石的同時,也將江豔如和司馬平陵一起震退去十餘丈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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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布凡道人攻擊的二人倒地之際,很是驚愕。一抬頭,卻見已經和那個神秘少年僅有咫尺之遙的布凡道人,將雙臂交叉擋於麵前,如臨大敵一般弓步下腰,用盡全力顯出防禦姿態。此舉,令在場眾人更是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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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布凡心知肚明,此番攻擊非同小可。即便是如他這般久曆戰陣,見多識廣的得道高人,也為此深感震撼,不禁眉頭緊鎖的同時,額頭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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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料想的重擊終究沒有到來。不過刹那,覺察異樣的布凡收拾起身,現回了原形。卻是遲遲不曾移步,隻是神情凝重地注視著麵前的這位來曆不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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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間,少年的白瞳漸漸恢複了常態,繼而再次雙目低垂,安靜如故。布凡看在眼裏,卻是心事重重,長久無言。卻又在不經意間,注意到跟前經由先前吹拂而來,又無故銷聲匿跡的的那一陣舒緩的清風,而自枝頭飄落而下的三兩片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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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懶散舞動了一陣之後,幾片葉子便輕巧地抵達了地麵。卻是在觸地的刹那,本已泛黃卻殘留青綠的葉片瞬間龜裂,化為一地粉塵。而剩下完好的錯落葉脈連同葉柄一起在又一陣清風拂過,葉片的粉塵飛揚殆盡的同時也相繼寸寸斷裂,少卿,也跟著被吹散,化作塵埃,消失地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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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於眼前景象的布凡,愣在那裏,細思恐極的同時,心中不禁寒意頓生。卻又被已經抽身脫逃的霜虎的一聲呼喚,拉回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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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北落。”

霜虎輕歎了一口氣,似乎對少年突然收手的婦人之仁很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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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得輕喚的少年,旋即轉身,悄然而逝,跟著一眾退卻的星宿成員,遁入黑夜之中。而曜派眾人此時,相繼擺脫了上官猶屠部隊的圍追堵截,眼見布凡道人帶著一鳴翻牆而去,便也不複戀戰,悉數抽身撤離。留下上官猶屠與南宮玉駐足遠眺,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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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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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宿在北,羽林西南,天之藩落,眾軍之門。”

輾轉回到客棧的布凡道人,駐足窗前,遠望星空。在沉寂良久之後,脫口而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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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北落師門’。……”

布凡道人捋了捋胡須,忍不住又是一陣長籲短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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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方才,為何突然對我二人大打出手,下手還如此之重?!”

一推開房門,武曲江豔如便劈頭蓋臉地一陣嚷嚷,急切地上前來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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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家有言,‘窮寇莫追’。貧道不過是不想讓你二人年紀輕輕就枉送了性命。”

布凡笑著,回得輕描淡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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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怎講?枉送性命?!這又從何說起?”

江豔如依舊不依不饒,說完還推搡了上來勸慰的司馬平陵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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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快謝過道長救命之恩?”

緊接著步入房中的熒惑董馳陽,對著武曲便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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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豔如聽罷,更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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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沉默不語地看了看董馳陽,似乎眾人之中唯獨他看清了當時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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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這‘北落師門’,有何來頭?”

布凡另起話頭,向董馳陽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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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落師門?你是誰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年就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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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馳陽安排大夥入座之後,這才重拾話題,將自己所知的點滴,娓娓道來。

“早年聽聞,星宿頭人曾自禦龍氏隱居之地,帶回一個男孩,據說是殷商後裔,飛廉、惡來之後。之後便再無下文。也不知其中所說的男孩是否就是今次所遇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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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天賦異稟,老夫生平未見。好在對方無心戀戰,我等這才毫發無傷,得以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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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一個毛頭孩子,能厲害到哪兒去?”

江豔如仍在氣頭上,一時說話也頗為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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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女俠有所不知,此人的武功修為,遠在你等之上。即便是換做老夫全力以赴,也不敢說,能有十足的把握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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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星宿的一眾烏合之中,竟還有如此厲害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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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書殘卷被劫,那豈不是追回無望?”

女俠言罷,臉上不免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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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司馬平陵見狀,卻是笑而不語。而在與布凡道人對視了一眼之後,熒惑董馳陽這才將先前早已安排人手,協助書院弟子提前潛入書院將古籍悉數轉移的經過和盤托出。此舉,反倒是引得武曲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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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個司馬平陵!論姑奶奶我平日裏待你不薄,你倒好,合起夥來騙我。明明星宿得手的是贗品,你還帶頭假裝去追,害我也跟了過去,……差點,還枉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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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枉啊,女俠。……是董大哥出的主意,說要演的像一些,別被人看出了破綻。江女俠向來心直口快,……這才沒跟你商量。”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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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是你不由分說地追上去在先,在下不過是怕你有個閃失,跟過去護駕而已。誰想腿腳太快,一不小心就跑在了你前頭。……”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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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說回來,好在豔如是追了出去,不再跟我一起對陣霜虎。要不然,此番星宿頭目被困,其麾下部眾狗急跳牆,反撲回來,到時候那‘北落師門’再痛下殺手,我曜派今晚便是要損失半壁河山咯。”

董馳陽笑著,跟著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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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還都是我的不是了?!哼!你們都欺負我!虧我千裏迢迢從蜀中趕來幫忙,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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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老娘不伺候了!走了!”

氣急敗壞地武曲江豔如,一甩門就離開了房間。董馳陽趕忙示意司馬平陵,讓他也跟著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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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別走啊!姑奶奶……”

門外旋即想起司馬平陵匆忙的腳步和殷勤的哀求,引得留下舍內的眾人一陣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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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城外碼頭。正有商船即將離岸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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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船隻已準備妥當,是否可以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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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霜虎冷冷地應了一聲,轉過身來,卻是俯下身子,拍了拍已經換了穿戴,喬裝成苦力模樣的北落師門的肩膀,淺笑著,眼神流出出少有的一絲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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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弟們都已經由陸路官道北上,你卻非要獨自一人繞行水路。……”

“船隊要繞行百濟、新羅,再抵渤海國境,之後你才能登岸自陸路北上大遼東都,……這波濤洶湧,一路顛簸,你可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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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霜虎師兄。北落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沒事的。嗬嗬。”

少年笑容天真,一臉稚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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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別太過貪玩了,早點把這份古籍交到頭人手上,免得他老人家擔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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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書殘卷,世人知之甚少,但江湖上覬覦者還是大有人在。很多時候還得多加提防,切莫婦人之仁。這世上最能傷人的從來都不是絕世武功,亦或是什麼神兵利器,而是人心。知道嗎?”

“北落記下了。師兄放心。人心險惡,我避開獨行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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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置身江湖亂流,誰又能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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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師兄。每次送別你都這麼嘮叨個沒完,嗬嗬。船要開了。北落就此別過,還請師兄保重,願你能早日得返大遼,與大夥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