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入目新綠,陽光下的運河,波光粼粼,長歌站在船頭,看著風暖水高,心頭亦是生出別樣的感概來。
她自小出生在上京城,七八歲回山陽,至此再去京城,父母不在,兄妹離散,她之入京,除了為生存,竟再無別的目的,上京城裏,有家,卻又無家。家從來不是一座氣派的宅邸便能定義的。有家人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
她曾經因為失去,而倍覺親情的珍貴,也因那些變故,才有了從前的文十一郎,後來的文十一爺,如今堂堂正正的朝庭二品大員,金融司主官,參知政事文長歌。
晨光下,曲領廣袖,橫襴衣裾,腰加革帶,頭帶官襆,腳踏革屐,赫然二品紫服的她,矗立船頭,因她身量本就高於一般女子,長相絕美,雖乘著官船,亦引得來往船隻上的人不時窺視。
能著紫服的,需得是朝庭三品以上的大員,而能坐到二品位置的,滿朝也不過數人。可位居二品,而俊美若天人的,百姓們可沒聽說過,難道,她就是山陽文家那位曾經在大宋迅速崛起而又聞名天下,創立了彙通銀行和彙通物流,而今更因聖上親命的參知政事,文家十一郎,文長歌?
如今,她以一介女子之身,濟身朝堂,成為在金鑾上正真擁有一席之地的朝庭命官。
大宋的另一個傳奇女子,文長歌的外家曾姑祖母,喜來登商的掌舵人,輔國大將軍府的曾老夫人曾雲善即便同樣曾經一手締立大宋最大的商業王國,同樣是位驚才絕豔叱吒風雲的女子,也未曾達到這樣的高度。
因此,文長歌的二品官位,在聖上下旨的那一刻,引得天下嘩然。
而在天下嘩然之前,朝庭上亦是爭論了近一月之久,最終還是在新帝的強硬和戶部的強力支持下,於二府三司這外,另設金融司,而這個金融司的主官,參知政事,一躍而成正二官的高官,更為她的故事,而增添了一抹傳奇般的異彩。
早在新年一過,新帝登基兩個月後,長歌便寫了份折子,上書朝庭,而這份折子,論的是天下錢事,貨幣的發行,流通,對社會經濟的影響,如何解決大宋貨幣流通因銅的缺少而麵臨的困境,如何讓貨幣在社會經濟中發揮作用,以及銀行在貨幣流通中的作用,還有她關於金融業的一些構想。此折一出,大朝會上,百官俱驚。
沒有人活著,能離得開財富,而財富最直觀的定議,當然是作為價值定量的貨幣。作為一個社會人,沒有人沒有接觸過貨幣,可是,卻沒有人把那一枚小小的銅幣,對整個國家的影響,想的這麼深,這麼透。沒有人想過,那一枚銅幣,遠不僅僅隻是一枚銅幣那麼簡單。更沒有人想過,作為商品交易的貨幣,本身亦能創造財富。
而折子裏,亦有部分關於彙通銀行的數據,這更讓百官變色。
別說這些以讀聖賢書為驕傲,以沾銅臭為恥的官員,哪怕是因對彙通銀行的關注,而有一定了解的新帝自己,也絕沒有想到,一個銀行,靠著為儲戶存錢,為商戶貸款,為朝庭流通歲銀朝貢,而有著如此驚人的利潤。
可真正吸引曾經的睦郡王,如今的新帝的柴鉞,並且讓他動心的,並非是銀行能給國家帶來的驚人財富,甚至不是折子裏所列的,如今已經證明了的,銀行對促進的貨幣流通對大宋商業繁榮的意義,真正吸引他的是,長歌對整個金融體係的構想。是她在現在的銀行基礎上,努力構建,並且正在一步一步實施的整個金融王國。
如果她真的能夠最終把這份藍圖變成現實……柴鉞遠法想象,這樣的一個金融王國,會對大宋,對周邊的那些鄰國,甚至對整個天下的影響。
作為一個有著雄心壯誌,渴望建立秦皇漢武一樣的豐功偉業的帝王,柴鉞無法不為長歌給他描繪出的那個恢宏而強盛的未來大宋的藍圖而熱血沸騰。
因著太祖皇帝的關係,本朝女子的地位,本就高於曆朝曆代,亦更重農商。否則,以南豐曾家這樣的詩禮之家,就不會出曾雲善這樣的商業奇才,而作為身上同樣流著曾家人的血液的、曾雲善的侄甥孫女,較之一代傳奇曾老夫人,更是青出於藍。
當長歌的這一封關於銀行與貨幣的奏折,通過特殊的渠道,呈至帝前,並且欲把整個彙通銀行上繳朝庭後,新帝決定成產獨立的金融司,而這外金融司的主官,同三司主官一樣,位置參知政事,並且由文長歌擔任時,朝庭自是一片反對之聲。
這樣的反對,當然並不出新帝柴鉞意料。
議了半月之久,新帝尚才開口。
“女子是否是我大宋子民?女子是否需要交納春秋兩稅?可否有律法規定,女子便不能為官?”
這個,女子當然是大宋子民,女子當然也要交納,更無律法規定,女子不能為官。
可是,女子不為官,不是曆代約定俗成之規麼?
“陛下,女子不可幹政啊!”有老臣痛心嫉首。
新帝沉聲道:“所謂女子不可幹政,不過是為防後宮亂政。然,既諸位大臣們都同意女子是大宋子民,女子之中亦有國之棟梁之材,我大宋朝堂,難道沒有這樣的心胸,容我大宋子民為國效力?古有婦好,前朝有女帝,便是朕的皇後,亦是童子舉人,十歲中舉,才情不在朕之下,更不輸天下男子。再說前朝女帝,且不論前朝女帝之帝位是否正統,朕隻問諸卿,誰敢自認自己的治國之才,容人之量,識人之智,用人之術能比這位曠絕古今的一代女帝更為出色?若無人敢,那諸卿又何以覺得女子就一定沒有為國效力之能?”
聽到新帝竟然連前朝女帝都扯上了,殿上一幹大臣們麵麵相覷。臥糟哦,妖壽啊,誰敢說自己比女帝強?若是真敢說出一個“是”字,豈不是自認自己也能當皇帝了?誰說誰死啊。他們這都活的好好的,還沒打算被訂個謀逆之罪,誅了自己家的九族呢。
可是沒有人敢說,還怎麼反對文長歌正式登上朝堂,和自己這些堂堂九尺男兒同朝為官這件匪夷所思之事?
正麵麵相覷中,新帝又下重磅炸彈一枚:“諸卿皆是堂堂七尺男兒,總不至於心眼比針尖還小,連個女子都容不下吧?諸卿是怕朝中有女官,被之比下去,生生打了自己的臉麼?若諸卿自認自己的心胸不下身量,又何以連一個女子任參知政事的二品之職,都容不下?又或者,諸卿是覺得,這文長歌以女子之身參政,會如前朝女帝一般,顛覆我大宋朝堂,推翻我柴氏王室?朕這個天下的主人,一國之君都不擔心,你們又擔心什麼?說到底,不過是缺份容人之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