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附近,等我……
這一定是鳳鳴這輩子看見的最令人感動的信。
心髒像被人猛然捏緊,又痛快地鬆開來,鳳鳴讀到“等我”兩字,一陣酸氣直衝腦門,幾乎放聲大哭起來。正緊緊攥著文書不能自已,耳邊忽然傳來軍亭的聲音:“鳴王神色激動,莫非看出了什麼端倪?”
鳳鳴霍然抬頭,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軍亭扯到自己身上,大叫不妙。知道容恬傳來消息,整個人頓時心曠神怡,腦子立即靈活了何止十倍,哪把軍亭放在眼裏,淡笑著反問:“十三軍佐有空閑觀察我的神色,是否也已經看完文書,看出了端倪?”
軍亭輕輕哼了一聲,別過眼睛,顯然什麼也看不出來,被鳳鳴問到丟臉處。
軍青卻沒有軍亭這樣容易瞞過,仔細審視鳳鳴,銳目稍稍眯起:“鳴王眼眶微紅,雙手顫抖,不似對文書內容一無所知的樣子。鳴王不會打算隱瞞什麼吧?”
鳳鳴怎麼知道自己激動成這個樣子,暗中吃驚。抬頭環視周圍,大家都等著他的合理解釋,他當然不能把容恬的事說出去,大腦又開始高速運轉。
“唉,軍令司眼力果然厲害。”捧了軍青一句,鳳鳴再度發揮自己的表演天分,站起來走到中央過道上,做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良久才咬牙道:“本來我不打算說的,但如果此事真的有關東凡軍機,不如實稟告怎能報答大王對我的深恩?實不相瞞,這種語言我曾經在很多年前見過。”
一說出這話,眾將都露出關注表情。
蒼顏忙問:“那文書上寫的是什麼?”
鳳鳴聳肩:“我雖然見過,卻也不知道如何識別這種古老的文字。師父曾經說過,這種語言是神靈與人間直接溝通所使用的,通常會出現在高山之顛或者懸崖峭壁上,昭示一些重大的時代變動或國家之間的機密。”
看來他已經沾染了容恬他們的壞習慣,彌天大謊說多了,越講越順口,從誠實的好青年墮落為奸詐的西雷鳴王。
“神靈與人間直接溝通?”
“昭示機密?”
東凡是篤信神靈的國家,用神靈做靶子應該百發百中,何況他曾作出令偉大的聖湖一夜變黑的驚人舉動,如此荒謬的解釋說出來,鳳鳴一派安然,各位將領麵麵相覷,竟似信了幾分。
軍青皺眉道:“即使是神靈的語言,也該有凡人看懂才對。不然神靈何以將機密傳給人間?”
這個問題鳳鳴早想到了,點頭道:“不錯,確實有人懂得這種文字。”
“誰?”
“我師父,孫子。”鳳鳴心情舒暢,看見軍青等人奇怪的表情,幾乎笑斷腸子,表麵上一本正經道:“關於師父的本領和來曆,軍令司如果懷疑我說謊的話,盡可以去問國師。”
有鹿丹先入為主的誤導,還怕軍青不同樣被誤導?軍務會議結束後,各人懷著自己的難題散去。蒼顏因為無法破解文書中的內容,也是鬱鬱不樂,問鳳鳴道:“鳴王的師父,可否請到東凡?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文書中,隱藏著一個關乎東凡國運的大秘密,這說不定也是北旗要派奸細將文書帶入東凡交給在東凡的間諜的原因。”
鳳鳴肚子裏笑得發疼,嘴角抽搐著回答:“我師父的下落早已告知國師,國師正竭力請他老人家出山呢。不過師父神仙一樣的人物,喜歡到處雲遊,未必這麼容易找到。”傻笑著回到自己宮內,端在爐火邊上放聲大笑了一會,想起終於有了容恬消息,又簌簌掉了幾滴眼淚,唯恐暗中監視的侍女察覺異常向鹿丹報告,便收斂了激動的情緒,向侍女道:“今天一早被軍亭的人吵醒,睡得不夠。讓我先沐浴小睡一會,再起來吃晚飯。”
沐浴後,揮退眾侍女,自己爬上床縮進被窩,想一會兒容恬,落一會兒眼淚,開始一直擔心他遭遇不測,現在知道這人安然無恙,想到他沒心沒肺讓自己白擔心,又咬牙切齒,考慮見麵時怎麼報複。
其實心裏的高興,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如此反反複複,最後紅著眼睛沉沉睡去。到了傍晚,侍女到床邊請安,道:“鳴王,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鳳鳴睡得正好,不肯起來,連晚飯也不吃了,繼續在夢中與容恬纏綿。不料到了第二天清晨,雞剛啼,侍女竟然又來打攪他的懶覺,鳳鳴怒道:“不是和軍亭說了我十天內不會去看什麼操練嗎?告訴她派來的人,我要潛心寫練兵方略,進行軍隊製度改革,這是她父親大人給我的權利,如果不服氣找她父親去,或者找國師也行!”
“鳴王,來請的並非是十三軍佐的人。”
侍女嬌滴滴的聲音回道:“國師說有重要事情,請鳴王立即到大王寢宮的側殿去。”
“國師?他有什麼重要事情?”
“國師說,他已經將鳴王的師父請到東凡王宮了。”
鳳鳴猛然從床上直挺挺坐起來:“你再說一次?”
“您的師父孫子,正在側殿呢。”
鳳鳴傻了眼。有沒有搞錯,這也能請來?
再一次大冷天一早就從熱被窩鑽出來,鳳鳴這次倒挺心甘情願,因為他也很想看看何方神聖竟連孫子也敢冒充。雖然這個時代的人未必知道孫子其人的厲害,不過冒充鳴王的師父,也算一件具有冒險精神的事,被發現可是要殺頭的。
這個人,會不會是容恬?不可能,鹿丹見過容恬,他本人就是易容高手,即使容恬經過高手化裝,還是不可能瞞過鹿丹。這樣推算的話,也不可能是烈兒、容虎等人,就連西雷中被鹿丹見過的各位重要官員,也不可能瞞過鹿丹的眼睛。
鹿丹到底從哪裏把這個冒充的孫子給找到的?
難道……是鹿丹的敵人暗中打探了鳳鳴給鹿丹的地址,然後派人假冒孫子進入王宮,企圖謀取某種利益?
那他們的膽子真大,因為鳳鳴會隨時拆穿。
不過,如果真是鹿丹的敵人冒充的,到底拆不拆穿好呢?鳳鳴對目前與鹿丹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狀態,實在頭疼得很。心潮起伏地入了側殿,迎麵見到滿麵春風的鹿丹。
“鳴王讓我好等。這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的人到了鳴王指名的高山徘徊多時,都找不到令師的蹤跡,正打算無功而返,不料竟然碰上了。令師本來不肯來,後來聽說你在東凡王宮,才動了心,答應來一趟。”鹿丹和鳳鳴快步走進殿中,罕見的眉飛色舞。
鳳鳴疑道:“國師怎麼能肯定他是我的師父?”
“鳴王放心,我怎麼會是隨便被騙的人?”鹿丹邊走邊答,“我剛剛已向令師請教了孫子兵法,令師不愧高人,竟講解得比鳴王更清楚更深入。”鳳鳴愕然。
“令師就在裏麵。”
鳳鳴愕然。
“尊師就在裏麵。”鹿丹掀開簾子,向裏麵笑道:“讓孫大師久候,令徒鳳鳴已經到了。”
鳳鳴一隻腳跨進門,視線往裏麵一掃,“啊”一聲驚叫,像被當頭打了一棒似的,整個愣住。
房中人雍容高貴,雖身著布衣,卻掩蓋不住令人仰慕的尊貴氣質,對鳳鳴的笑容親切中帶著少許責怪:“鳳鳴我徒,多久不曾上山拜見師父?若不是我特意來尋你,隻怕你十年也不會想到師父吧。”
鳳鳴發愣了好一會兒,才失魂落魄似的,呆呆走到“師父”麵前,真的像久久流浪在外的徒兒,忽然見到教導自己的師父般,眼圈一紅,雙膝跪倒,大哭道:“師父……師父,徒兒不孝,您老人家竟然為我入宮來了!師父啊!”嚎啕起來。
連鹿丹也不由為師徒相見的場麵微微感動。
這位冒充的“孫子”,赫然就是西雷王宮中唯一不曾被鹿丹見過麵或見過畫像,一直被外界認為對西雷政局毫無影響,可以忽略的太後。鹿丹怎能料到,一向遠離世事藏在西雷王宮中,目前應該被瞳兒控製的太後,會居然出現在派人前去尋找“孫子”的高山上?
太後完全換了平日裝束,布衣打扮,在東凡王宮中仍然儀態不凡,彎下腰,輕輕撫摸著鳳鳴的腦袋,慈聲道:“好徒兒,國師已將你的事稍微告訴為師。別怕,軍令司雖掌握軍權,卻也不是無法對付的。”
她曆經西雷兩朝,在動蕩頻繁複雜無比的政治鬥爭中存活下來,護住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登上西雷大王的寶座,說起這番話來絕對沒有誇口的感覺。
鹿丹歎道:“沒想到鳴王的師父竟是一位女子,真令本國師大吃一驚。”
鳳鳴將太後恭敬地扶到椅子上坐下,乖乖謹守師徒之禮,站在太後身後,笑道:“國師這就不對了,小看女人,很容易會吃大虧哦。”
也許潛伏在西雷深宮中不為人知曉的女人,才是最厲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