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喜坐在轎子裏頭忐忑不安。
外麵鬧哄哄的,敲鑼打鼓的聲音與人們的恭賀融為一體,吵得人心惴惴,手裏的蘋果被她緊緊握著,快被捏變形了。她想掀開蓋頭看看外麵的情況,又惦記著嬤嬤教導的規矩,左右為難。此時肚子又叫了兩聲,初喜撇撇嘴,終於下定決心,將蘋果送到了嘴邊——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爆竹聲聲,震耳欲聾,嚇得初喜一哆嗦,差點把蘋果扔了出去。她撫著驚魂未定的小心肝,暗自咒了一聲,趕緊端坐好,低垂著頭,等著新郎踢轎門掀簾子拜堂成親。
一隻白淨的手伸到初喜的麵前。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看著很幹爽。難得一個男人的手如此養眼,可是初喜卻沒反應。
她蓋著蓋頭麼。
手的主人興許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於是尷尬地咳了聲,喚道:“夫人,該下轎了。”
初喜聽著那聲“夫人”激動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多麼嫩的聲音啊……抬起頭來,隔著蓋頭朦朦朧朧看著個人影,正伸著手站在轎子門口等著她。
將手搭在他的手上,由著他牽著自己走出喜轎,然後由喜娘扶著爬上了他的背,跨過火盆,踏進大門,再被放下來,拉著紅綢的另一頭緩緩邁進正屋……
“一拜天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叩拜天地洪福廣,吉星高照到百年。”
“二拜高堂——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叩拜父母舉家歡,和諧家庭樂開懷。”
“夫妻對拜——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夫妻對拜姻緣固,光前裕後振家聲。”
“禮成——送——入——洞——房——”
接著在眾人的攙扶下,初喜被簇擁著進了新房。喜婆拉拉雜雜地說了一會兒,就帶著丫鬟出去了。當最後一個出去順便將門給帶上之後,屋子裏終於靜了下來。
端坐了一會兒,在確定周圍真的沒了人之後,初喜偷偷掀開了蓋頭。左看看,右看看——一色的紅,沒什麼好看的。
踮著腳尖移步到了桌子邊,除了有壺冷茶可真是幹幹淨淨。撇撇嘴,蘋果也不知被誰拿走了,她倒了杯來潤潤幹燥的喉嚨,被冷得打了個擺子。
有說話的聲音傳來,初喜趕忙坐回了床邊,等了會兒,不見有人進來,聲音也沒有了——哎,是路過的啊……
坐了不知多久,肚子已經餓得都不餓了——俗稱餓過了頭。初喜頭一點一點地,睡眼朦朧,暗自掐了掐大腿,清醒了會兒又迷糊了,哎,新郎喂你怎麼還未歸來……
又掀開了蓋頭,初喜揉揉眼睛,盯著門口的花瓶發呆。
成親了呢。
想著出宮之前母妃拉著自己的手,說著為人妻為人媳要如何如何,又誇讚駙馬玉樹臨風人中龍鳳如何如何,初喜撇撇嘴,這麼嫩,毛都沒長齊吧?能如何如何呀?
勿怪一個剛十五歲的小娘子會嫌棄一個快十七的少年郎嫩,拋開皮囊,咱也是個二十有五的老姑娘了。
往事如夢焉。初喜曾是前前前朝的公主,是前前朝皇帝的妹妹,是前朝皇帝的姑姑,是這朝皇帝的姑奶奶……現在她卻成了當今皇帝的十三女,這算什麼呢?嗷,自己當自己的祖宗。
十歲病逝又為人,轉眼十五載嫁作人妻,夫君還是遠近聞名的好少年,初喜覺著上天待她真是不薄啊——如果新郎年紀能再大點兒就更好了。
正想入非非之時,房門突然間毫無征兆地打開了——真的是毫無征兆啊!讓初喜連蓋蓋頭的時間都沒有。被人抓包了,怎麼辦?是畏罪潛逃還是殺人滅口?是驚慌失措還是啞口無言?
不,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於是初喜淡定地瞟著來人,下巴輕抬,幽幽開口:“放肆!見到本宮還不行禮?”
於是來人被嚇跑了。(╯﹏╰)
初喜後知後覺地回味剛剛那人好像是個姑娘,看穿金戴銀的不會是妯娌吧?真是那樣的話就罪過了。
事情既已發生,就不要再自怨自艾。於是初喜站起來將門關上,再回到床邊坐好,蓋上蓋頭,盯著腳尖充當雕塑。
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發生……初喜自我催眠。
這一靜坐就直到晚上。
吵吵嚷嚷的聲音由遠及近,初喜振奮了下精神,聽說鬧洞房是新娘被折磨得最慘烈的時候,她一定要嚴正以待。
“吱呀”一聲,門被外麵推開,順便將恭賀聲調笑聲也一並帶了進來,不一會兒就覺得屋子裏圍滿了人,饒是初喜蒙著蓋頭也感覺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眼神。見過世麵,初喜當然不怕,隻是覺得有點怪怪的,然後是喜娘讓新郎掀開新娘蓋頭的聲音。
小的時候,父皇曾教導她,身為皇家女,要有皇家的氣勢與儀態,初喜一直銘記在心。於是當她的小駙馬用吉祥如意棒挑起她的蓋頭之時,初喜端坐,笑得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