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文澤佯怒,“不許動不動在朕麵前說這四個字——起來罷。”
最後三個字,卻是妥協的,愛憐的,還似乎——帶著一點柔情蜜意?
我卻將頭垂得更低,看著他一雙明黃色龍靴隻不言語。
“又想抗旨麼?”他冷冷道。我尚未回答,他突然聲音又轉了柔,低歎道:還是……還是你想讓朕親手扶你起來?
我心中又是一陣麻軟,隻覺腋下被他輕托,整個人便入了那懷。
他拂過我麵上一縷青絲,含笑低聲問道:“去了哪裏?等得朕好苦。又心急,隻得向旁人們發脾氣,又怕旁人看著笑話朕,隻得裝睡,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他溫暖細長的手指輕輕劃過我臉,與當初在荷風苑時一樣柔軟,他手指那麼那麼的軟,而我,卻在那柔軟之中陡然僵硬。
多麼溫柔的一雙手!多年前,也是這雙手抱著媚兒輕撫著她罷?也是這雙手為她畫像,給她彈琴……也是這雙將她送去先皇身邊,最後又是這雙手在月圓之夜一寸寸一圈圈地向她雪白的頸上纏繞三尺白綾……
“你冷麼?”文澤詫笑,抱住我,“煙兒怎麼雙手冰涼,渾身顫抖?誰要你出去亂跑……可外麵風雪雖大,朕懷抱中煙兒應該是暖的罷?”
如墜冰窖,我嘴裏卻呆呆應道:“是,皇上之愛確讓荷煙溫暖無比。”
口中發苦,我多麼想媚兒之死與他沒有任何關係,話到嘴邊卻問不出口……突然便愣愣道:“皇上,臣妾去鐸館找過冷國師。”
“找他做什麼?”他語氣中透出一絲冰涼。我淡淡道:“回皇上,聽說大汗後日便動身回國。為了皇上的萬世基業,臣妾前去打聽他們虛實。目國明春果然仍有開戰之意,因而臣妾願作西施,作或者……貂蟬。‘
“你……”文澤絕美的眼中又有怒火升起,狠狠盯著我眼:“你胡鬧什麼!朕不早說過朕隻是一句玩笑麼?初一那日聽說你母生病沒有入宮,朕原以為你偷偷回了娘家,卻不想是去見他!朕今天便告訴你,朕不要什麼西施,更不要那……貂蟬!朕隻要你陪著朕,要你們母子陪朕一路,看朕今後如何盟主四方,雄霸天下。”
母子?我心如被利器穿透。
文澤渾然不覺,自顧道:“自朕知你心意,這幾日心中全是煙兒,隻是外臣朝見,加上皇後新懷皇子,朕因此多陪了她兩日。知道麼,今日太醫來稟說良妃已懷有一月身孕,已讓她搬回錦繡宮中。朕本想去看她,卻還是先來看你,你卻讓朕好等……”
良妃懷孕?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
疼痛無疆,我口中卻淡淡道:“荷煙錯了,下次再也不敢。”
文澤側頭看我,冷笑道:“你還有何事不敢?煙兒任意妄為又不是第一次,可不都是朕寵的麼?看朕怎麼罰你!”他輕輕吻我,回手放下紅帳金鉤……
暗夜裏依在文澤懷中,腦子總揮不去畫中月下媚兒風華絕代的背影。仿佛身心與她合二為一,承載著他,圍繞著他,引領著他……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心中浪潮呼嘯拍岸,千堆白雪卷上半空散落。我們一次次翻江倒海,共赴巫山……
恨不能從此四分五裂。我心呼嘯,好像飛蛾之於燈火、燈火之於城池、城池之於淪陷……他卻輕輕笑道:“朕的煙兒長大了,更懂得服待男人……”
心如熱鐵墜入冰水,那一刹那被深深灼傷。
是的,他一次次傷我,傷害我們。他傷害我們,全因知道我們的愛。我們愛他,便是他爭權奪位鞏固政權的法碼。她愛他,他便讓她作離間父子的貂蟬。我的愛讓他想我去當美色誤國的西施。如果我不是身懷皇子,他可還會說是玩笑?可是我的孩子……念及尚未出生而且永不會出生的孩子,心如刀絞。回頭看他,卻正睡得嬰孩一般露出滿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