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湘英出發了,沿著這條不知去往何處的鄉道疾馳,尤鳳儀驅車緊隨其後,若從高處俯瞰,兩輛車就像兩隻在蔓藤上攀爬的螢火蟲。
如果還有什麼比選錯方向更糟糕的,那就是沒有方向。鄉道每隔一段就會有分岔路,呂湘英也懶去選擇,隨性地駛進其中一條。但是,並非每一條路都是順暢無阻的。呂湘英發現,他的前路要不是被斷木所攔,就是被一個個灌滿雨水的大坑所隔,他隻能迫不得已再三再四地沿路返回,才得以繼續他沒有目的地的行程。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終於泛起魚肚白,這才讓呂湘英分辨出東西南北。他繼續沿路驅車,以尋找能為自己定位的標誌物。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從鄉道駛出,來到一條更加寬敞的公路上,但仍沒有看見什麼可作定位的標誌物。他又下意識驅車朝東而行,約莫開了十來分鍾,在晨曦初露的天色下,他終於遠遠看見一片低矮的建築物坐落在公路旁。他驅車駛近,發現是一個高速公路的出入口,於是取來手電筒東照西照,看有什麼東西可以說明這是哪條高速公路。
果然,他在其中一個收費亭的玻璃窗上,找到了一張仍貼在上麵的泛黃的通知。他舉起手電筒照去,發現通知上麵的墨跡已褪得幾不可辨,但他還是看到了兩個關鍵字——
滬和蘆。
雖然他就讀複旦大學時在上海生活了好幾年,但由於時長日久,早就將上海的道路名稱忘得所剩無幾,故連忙取來地圖,看看上海有哪條高速公路的名稱是帶有這兩個字的。不稍片刻,他便找到了鋪建在上海東南麵,與東海大橋相接壤的滬蘆高速。
他在地圖上沿著滬蘆高速向北索去,不禁眼前一亮。——他找到他認為能去的地方了。於是放下地圖,驅車碾過幾個歪歪倒倒的路錐,徑直駛進滬蘆高速。
車子一路朝北行駛,但由於高速公路上有不少廢車擋道,且路麵舊未維護,長滿了被雨淋濕的野草和青苔,再加之暴雨滂沱,呂湘英隻能以時速低於三十公裏的車速行駛。——這條高速公路早以名存實亡。
太陽緩緩從東邊升起,陽光被層層烏雲渲染成陰沉的色調。呂湘英看著車窗外的景象在雨刮器富有規律的擺動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漸漸茫然出神。
年沐盈、陳華聲和吳翠鶯現在怎樣了?還在人民廣場地鐵站裏嗎?自己被囚禁在蜂巢裏到底多久了?現在鬧了那麼大的動靜,消息應該早就傳到那邊了吧?傀儡會怎樣處置他們?
沐盈——他的思緒停留在前妻的一顰一笑之中——我真不該把你留在那裏。
“你真的會信守承諾,放了我和納查瓦嗎?”潘德念的話喚醒了他逐漸凝固的目光。
呂湘英睃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你恨死我們了是吧?”潘德念又問。
“閉上你的嘴,別給我套近乎,我不吃這一套。”呂湘英說,“你不配用我朋友的身份說話。”
“我知道,在我離開你朋友的大腦之前,你是不會殺我的。所以現在我既是你的人質,你朋友同樣也是我的人質。”潘德念說。
呂湘英冷笑一聲,“難道你也想跟我討價還價些什麼嗎?”
“不完全是,也不完全不是。”潘德念說,“我知道你一定會想盡辦法把我從這大腦裏排出去,哪怕我一時不肯,但隻要時間長了,這身體的主人終會有排斥我並重新掌握主導權的一天,到那時就算我再不願意,隻要你有木馬儀在手,就可以輕輕鬆鬆將我排出大腦。”
他一麵說一麵吸了吸鼻子,就像孩子快要哭的樣子,“或許我最終的命運,就跟老一輩所說的那樣,成為‘竊空之靈’吧。”
竊空之靈?呂湘英心中有疑,納查瓦的記憶馬上就告訴他,那其實就是指在投射意識時沒有命中目標的海嬰。他這才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旅館外看見那些被火焰燒著的傀儡由於極端痛苦而將自己的意識排出大腦的情景。他當時就琢磨,那一束束代表著海嬰的意識——或靈魂——的青黃難辨的光束就這樣飛散在黑夜之中,沒有任何東西承接他們,那他們將會怎樣?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就是沒了,從今世上再也不存在這個意識。很簡單的概念。
“所以你是想在臨死前求我做些什麼嗎?”呂湘英揶揄著說。
“不。”潘德念將目光移到窗外那一大片陰沉的烏雲上,“我隻想你告訴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