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如果她長得漂亮,就讓她睡!”他那時果斷而幹脆地下了結論,大步朝三舅母走去,任內侍在後麵怎麼喊都拉不住。
隨手摘下一朵鹿桑花,他遞給了那個絕代風華的女人,視線卻盯著她隆起的腹部,在那個女人的微微詫異中,桀驁地說道:“三舅母,你腹中那個娃娃是我的老婆,這花給她,算我下了聘了,等她出來,等她長大,我再娶她進宮!”
被他叫了三舅母的女人顯然好久沒笑,她笑起來時連整個後花園都亮堂了,西秦大帝那時應當個頭不太高,因為他記得他在仰視那個女人,她微微彎了腰接過他手裏的那朵鹿桑花,盯了一會兒,輕輕笑道:“如果是個男孩子,怎麼辦呢?長孫殿下。”
記憶翻湧上心頭,已記不得什麼地方是他想象出來的,是三舅母的笑,還是那朵鹿桑花的顏色,亦或者是那時天邊如血的殘陽,君執著實記不清了。
隆德廿年八月,三舅母因難產而死,絕代風華的美人自此沒入塵土,連帶著她腹中不知是男是女的嬰孩兒……他的老婆。
消息傳到宮裏,他正跟著太傅念書,心情有那麼一瞬低沉了下去,好可惜,能夠睡在他身邊的女娃娃,本該是屬於他的那個女娃娃,他連一麵都沒見著就沒了。他還曾問過蒼狼白鹿的傳說,知曉蒼狼一生隻得一位白鹿,若他的女娃娃沒了,他是否得孤獨終老?
時光仁慈,又像是玩笑,晃過了十七年之久,那個女娃娃還是成了他的老婆,此刻便睡在他的龍榻上。也許,上天讓他毒入心肺藏身東興,不是為了讓他尋找那幾味藥調養身子,而是為了讓他曆盡辛酸將他的小女娃娃帶回來。
不是搶來的,不是爭來的,她本來就是他的。
君執的心跌宕起伏,又溫柔得不可思議,他摸著他的妻消瘦的臉龐,帶了平生最大的感激與後怕,低下頭去,吻在了她的額角。
“隆德廿四年,一場大火燒了藏書閣,焚毀了許多秘密,如果一切如舅父所言,是太後和國舅從中作梗,朕會徹查清楚。”
君執信誓旦旦,北郡藥王卻另有關切之處,搭著百裏婧的脈道:“……遍身是傷,遍身是毒,左腿折過,左手的筋脈斷了,容顏毀過,嗓子也啞了,除了筋脈,其餘都是近月所為,你是怎麼為人夫君的?她一個女孩子,怎受得了這些苦楚?”
埋怨的話一句接一句衝君執而來,不管他是不是大秦皇帝,是不是九五之尊,是不是他的親外甥,又或者不管這些傷病是不是因他而來,北郡藥王全都怪到君執的頭上。儼然心中早沒了外甥,無論是胳膊肘還是心,都偏向了龍榻上的百裏婧。
君執沒有辦法反駁半句,又聽北郡藥王道:“除了九死一生,我都替她治好,嗓子治好,容顏恢複,筋脈也……”
恍惚間,仿佛一瞬便老態龍鍾的北郡藥王喃喃自語著往外走,像一個癲狂的隻會以醫救人的癡郎中:“帶路,去藥房。”
君執隻要確信北郡藥王對他的妻隻有保護沒有傷害,他便放心地任他來去。
待北郡藥王出了偏殿的門,一道黑影出現在殿門口,低聲稟報道:“陛下,出使東興的使者已歸朝,國公府也有動靜。”
君執起身,一隻手仍舊握著他的妻冰涼的手,眼眸卻漸漸變得寒波生煙一般。半晌,他鬆了手,替她掖好了被角,朝殿門外走去:“傳薄相入宮。”
“是,陛下。”
外間的說話聲輕微不可聞,龍榻上平躺而臥的百裏婧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曆經了磨折後深不見底的眸子帶著某種暗色的光——痛苦不堪的方才,她的腦袋一片混沌,聽覺時有時無,隻隱隱約約聽見了那個北郡藥王說起她的身世……
帶著白家血脈的晏氏之女,亦或者是帶著晏氏血脈的白家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