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九、黑鷹大喜過望,立刻跪地道:“是!”
待兩人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墨問又坐了會兒,起身緩步往回走,林間小道就那麼兩條,他看到他的妻在另一條小道上急急找著什麼,他的腳步停了下來,遠遠看著她。
“墨問!墨問——”直到聽到他的妻叫他的名字,墨問才知道,她在尋他。
這一刻,不知怎麼的,墨問的腦子裏忽然想起新婚之夜她自睡夢中喊出的那幾聲“韓曄”來,伴著絕望的哭泣。墨問的報複心理乍起,要是他以淒慘無比的方式死在她的麵前,她是否也會絕望哭泣?腦海裏隨即出現那個夜晚的護城河畔,她看到他身中九箭時的愕然表情和痛哭失聲……
她也是擔心他的。
他就這麼喜歡看她絕望?
不,不是的,他隻是想看到她在乎他的樣子,尋常時候無法辨別,他被逼得毫無辦法,才希望走一些極端的路子來證明,他並不是真的希望她難過……
墨問呆呆地杵著,手忽然一鬆,手心裏的那樣東西頓時滑落在草地上。手心裏頓時空空。
墨問恍惚清醒過來,彎腰拾起它,拿到眼前來細細瞧著,抹去上麵的草屑灰塵——深海血珀製的哨子,世上絕無僅有的一件珍品。她送給他的時候,他還不愛她,誰知竟越陷越深終至今日這般不可自拔的地步……這都是命,無法預料。
過去許多年,他從不明白什麼是牽腸掛肚焦躁不安,如今他總算明白過來,卻不懂該怎麼做。他以為付出了許多,一旦得不到同等的回應,他便狂躁暴怒,想要撕碎了她吞進腹中,讓她永遠都不能離開他,永遠隻屬於他一個人。
他急功近利地想要回報,帶著強硬的掠奪姿態而來,卻又表裏不一,做足了偽善的戲碼,而韓曄,無論遭受她多少指責和羞辱,始終不曾對她惡語相向,殺機四伏裏第一個去救她,罔顧外藩質子不得離京的聖旨。他看得出來韓曄對她有多容忍多在乎,那種溫柔自眼神到動作都無法掩蓋……
這似乎,就是他和韓曄的差別,也是她難以割舍的原因。
並不是時日的長短與否,是他做得還不夠,若真心可以用尺來量,他先前的那些“真心”多半是假的,又值些什麼?
心境忽然平和下來,墨問邁開步子,朝那道焦急的單薄身影快步走去,在她轉過身的一刹那,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她,他的頭埋在她的頸側,用沙啞的嗓音輕輕喚著她:“婧兒……”
百裏婧的步子止住,呼吸略粗重地回頭看著他:“墨問?”
他的手臂越收越緊,平複了一下思緒後,握著她的手寫道:“小瘋子,都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你要去救赫表哥,那就去吧,我明日就去向父皇請旨與你同去北疆,再難走的路,我陪著你一起走……”
見墨問這麼說,百裏婧不感動是假的,她緩緩轉過身投進墨問懷裏,仰頭望著他道:“你才從荊州回來,落得一身的傷,北疆不比荊州,路途遙遠,你去了會讓我放心不下,在家裏等我就好。”
墨問喜歡她此刻的乖順,聽起來並不像敷衍,他心裏有了打算,自然不想與她爭執,所以,聽罷她的勸告,他隻緊緊抱著她。兩個人在寂靜無聲的桃林裏呆了會兒,一隻隻發著綠光的螢火蟲飛來飛去,百裏婧忽然道:“墨問,再吹一次那首曲子給我聽吧。”
墨問知道她說的是那首她取名為《螢火》的曲子,遂兩手交握,如她所願地吹了起來,曲子裏的意境蒼涼,似乎每一次聽到都有不同的感覺。百裏婧坐在草地上,看著墨問著一身暗色的衣衫靠在樹幹上,發有些亂了,很有種放肆不羈的樣子,夜幕漆黑,仿佛天地間的所有風流都集聚在他一人身上。
世上有很多不同的男子,蒼翠竹林裏一身白衣執翠笛閉目吹奏的男子,清風一般幹淨,不僅吸引住了林間的鳥雀,也將她的一顆心卷走,多少年都無法走出來似的,那畫麵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了。然而,沒有想到,在這截然相反的情境中,竟有一位與那白衣完全不同的男人,呈現給她另一種意境,不像少年時的快樂無憂滿目明媚,而像是曆經沉浮過後的隨性釋然相依相偎……讓她的心莫名地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