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問坐在床沿上,看著他的妻那張平靜的麵容,想到她對韓曄的那番哭訴哀求,心裏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小瘋子,臨走那天,你抱著我應的那一聲竟是在哄我麼?三個月的夫妻情分是太淺,我一開始演的戲也確實太多,可演著演著我當了真,你卻一絲也沒入戲,便像是戲台子上一曲終了,你狠狠在我臉上甩了一巴掌再揚長而去似的。不,比一巴掌還要狠。是不是即使拿著西洋鏡,也無法在你心裏找到我的一丁點位置呢?
她睡著,不知道他坐在這,也根本聽不見他心裏的話,墨問自嘲,她是傻,可他偏偏就是鬥不過這個傻子。
忽然,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與丫頭們的走動聲皆有別,顯然是個高手,墨問忙起身,躍上了房梁。
果然不出所料,來的是韓曄。
墨問屏息,晉陽王世子的膽子真夠肥的,堂而皇之地穿著那身白衣,入了他的新房,坐上他的喜床,手伸向他的妻……
韓曄的推斷沒有錯,他的女孩被人帶走了,還帶回了相府,那麼,那個戴著麵具的男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或許他就藏身在這間屋子裏。
可是,從那個人躲躲藏藏的行徑來看,那個人比他還要見不得光。麵具?林岑之死後,韓曄甚至懷疑,是不是身邊的某些人也戴著一張足以亂真的假麵具?比如,病駙馬。
既然那個人沒膽量露出真身,他又何必再去管他?韓曄愛憐地撫著女孩冰冷的臉,自懷中拿出一枚藥丸,想了一瞬,將藥丸放進自己口中,再俯下身喂給她……
墨問憋出了內傷,真恨不得跳下去殺了韓曄,然而,多麼奇怪,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去,韓曄對他的妻做的那些親密舉動竟分外和諧!
他媽的,兩情相悅就是討喜,連偷情的勾當做起來都格外好看,是不是還要當著他的麵將夫妻之間該做的事都做一遍,就在他的那張喜床上?他這個名義上的夫君若是心氣再狂躁些,不知要氣死幾回又氣活幾回。
什麼事是從前的墨問不敢做的?殺人放火作奸犯科他有何畏懼?可如今被動到做了“梁上君子”,頭頂上鬥大的綠帽子將他扣得嚴嚴實實!
然而,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麵是他的妻和她的愛人,不被愛的是他。他再胡攪蠻纏,喝了一杠子的醋有誰在乎?哪怕她心裏有一粒灰塵那麼大的地方住著他,他也不會如此狼狽如此無動於衷。
墨問,你何時竟做起了君子?
不被愛的那個人,除了做君子,隻能做惡人,他不想傷了她,所以……放了她。
韓曄喂百裏婧吃了解藥,用被子包裹起她,抱著她往外走去。解藥一服下,她應該就快醒了,他們若是要走,必得連夜出城,否則,天一亮,就走不了了。
明日,若有人發現他擅離盛京,定會往西、北兩個方向追,而南方仍是大興的國土,關卡重重。唯有往東,出海,那裏有古書中記載的蓬萊仙境,是唯一的避世之所。
韓曄此刻的想法太過天真,一心隻想與心愛的女孩遠走,什麼都顧不得了。四月初八佛誕日,他在藥師塔內焚掉的心願,便是希望來世能再遇到他的丫丫,重複那段鹿台山上的明媚時光,牽著她的手,兩個人一起走過那長長的似永遠也走不完的青石台階,天下著雨,她為他撐著傘……
駿馬飛馳,韓曄將身前的女孩抱得更緊了些,唇角不由地微揚,有一件事,丫丫至今還不知道——
她十三歲那年借酒壯膽衝進他的竹屋裏,二話不說抱住他。他愣住,以為她受了什麼委屈,卻始終沒聽見她開口,連一動都不動,隻是抱著他。他覺得莫名其妙,終於將她拉出懷中,卻見她已經睡著了,這小丫頭,竟醉倒在他懷裏。
外頭很吵,窗子上趴了好多影子,交頭接耳,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都在看熱鬧。他想,必是這小丫頭又要做什麼驚世駭俗的事,而他是全然不知的,但大約是與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