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譽的小廝水生這兩天一直在小屋裏頭照顧遠山,昨夜睡昏了頭,起來一瞧才發現遠山已經沒氣了,嚇沒了半條命,連滾帶爬地跑回來告訴墨譽,正好撞破了木蓮與墨譽的好事,鬧得整個相國府雞犬不寧。
遠山伺候了墨問好些年,勞苦功高的,左相看在墨問如今的身份上,給遠山以厚葬。
朝夕相處細心照料他數年之久的的忠仆死了,墨問知曉,自然不會好受,百裏婧聽到這,便出了“有鳳來儀”,去偏院探望墨問。
百裏婧一走,木蓮立刻便從浴桶中跨了出來,迅即穿好衣衫,有些事她得去弄個清楚……
在早上西廂吵吵鬧鬧的功夫裏,孫神醫又為墨問診治了一番,說是偏院陰涼,可抵這夏日暑氣,叫墨問仍舊搬回偏院去住。
穿過枝繁葉茂的桃樹林,涉過溪上的小橋,百裏婧遠遠便看到小屋前的芭蕉樹下放著一張藤椅,而墨問躺在上麵,一旁立著陌生的小廝和丫頭,丫頭手裏端著藥碗,俯身對墨問說著什麼,墨問沒做任何回應,神色黯淡。
越走越近,腳步聲驚動了主仆三人,那小廝和丫頭立馬跪下朝百裏婧行禮,急道:“婧公主,駙馬不肯喝藥,也不肯用膳,奴婢……”
“知道了。”百裏婧打斷她。
早晨的陽光不烈,絲絲縷縷和煦地照在墨問蒼白的臉上,他也看到了百裏婧,艱難地抬起手臂伸向她,百裏婧忙握住他的手,矮身蹲在了他的藤椅旁。
墨問的眼裏含著濃濃的悲傷和害怕,說不出話,便隻能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仿佛她是他唯一的依賴。
百裏婧仰起頭,望進墨問含悲的眼,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遠山去了,我知你必定很難過,可是身子要緊,剛醒來不好好喝藥休息,傷勢怎麼痊愈得了?回房躺著吧。”
墨問一直不曾移開視線,始終與她四目相對,卻忽然低下頭去,指尖在她的手心裏輕輕劃著:“我生來卑微如螻蟻,本就不值一提,難過的隻是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匆匆離去,皆不得善終,而你,是我此生最深愛的妻,我這麼沒用,一無所有,不僅不能保護你,還帶累你如此辛苦為我擔憂,我這個夫君當的真是太不稱職了……”
墨問寫完,百裏婧沉默了,這種話墨問之前也說過,可這一次他如此篤定地說,你是我此生最深愛的妻。他毫不吝嗇地告訴她,他深愛著她,無論是護城河畔身中九箭命懸一線之時,還是此刻重傷未愈虛弱不堪之時,他答應了不愛她,可他的所有言行都明明白白地讓她知道他多麼愛她,他是個我行我素、固執己見的人,沒奢求她的回應,他一如既往地堅持他自己的心,與病弱毫無關係。
他越是說得自然而然,百裏婧心裏越是混亂,墨問的高明之處正在於此,第一次對她說我愛你,她還能果斷地命令他以後不準再說,因為她永不會愛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她的底氣越來越弱,到如今已然不能再斬金截鐵地命令他不準愛她……
不管是出於愧疚還是慌張,百裏婧的思緒被墨問攪得一團糟。
見她默然,不給回應,墨問又繼續寫:“你為我做的所有,我都記得,我定會養好身子,不再叫你擔心。我還想著,若是身子好了,我便入仕,在朝中謀個官職,替父皇和社稷分憂,總不至於還被人叫成廢物……”
百裏婧聽罷,大吃一驚,對上墨問的眼睛,驚問道:“入仕?為官?!”
見她如此激動,墨問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笑,低下頭去,在她的手心裏輕輕印下一吻。
百裏婧的臉立刻便紅了,她記起了清晨在“鳳儀池”裏,她替他做過什麼,用的就是這隻手,可是為何墨問的神情能這般無害聖潔,全然看不到半點汙穢和欲望。
百裏婧頓時為自己的齷齪心思羞愧不已。
墨問似全然不知她的窘迫般繼續寫道:“這些年獨自住在這裏,些許讀了幾本書,朝堂之事雖然並不大懂,但可以慢慢學……莫要為我擔憂。”
百裏婧記起少時太傅曾說過,男兒的誌向應在朝堂或者邊疆,如今連一直與世無爭的墨問也起了這種念頭,百裏婧沉默了半晌,掙紮著開口道:“墨問,我知道你受苦了,這些苦都是因我而來,我請求你不要怪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