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他一句話也說不出,隻含糊不清地在心裏說著,傻瓜,今夜過後,邀你看一場好戲,不論你喜不喜歡,戲都要開場,不論你接不接受我,此生我都不會放過你……
“木蓮”出了鳳儀池,折身便入了僻靜的小屋探望病重的遠山,推開門,木桌上的油燈昏暗,隻見潮濕的地上歪躺著一個人。
“人帶來了麼?”“木蓮”上前踢了地上那人一腳,那人打了個滾繼續躺屍,身上穿的是相國府小廝的服飾,已然昏迷不醒,“木蓮”這話顯然不是對他說的。
話音剛落,暗處飛掠來一道黑影,將一個著綠色羅裙的女子丟在地上,黑影隔著蒙麵的黑巾冷冷答道:“時辰算準了再下手,別讓主子為難。”
“木蓮”睨著黑影頗為不滿:“各司其職,做好你自己的事罷!藥師塔內我已留下記號,但你務必適可而止……”
黑影不待她說完,便已閃身消失不見。
“木蓮”沒看地上的小廝丫鬟,徑自走到簡陋的床前,看著傷得麵目全非的遠山,輕聲道:“依照主子的吩咐,你不能再活了。早日回去吧,這裏有我們。”說著,便將一粒藥丸投入遠山的口中。
再無後顧之憂,“木蓮”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拎起地上的綠衣女子,輕盈地朝西廂“浩然齋”掠去,而此刻“浩然齋”的臥室內,墨譽正在喂胖兔子小黑吃食。
小黑較之前瘦了些,一直懶洋洋地趴在鐵籠子裏,對墨譽的殷勤伺候理也不理。墨譽心裏頭也有幾分亂糟糟,從翰林院當值回來便一直呆在房裏,不曾出去過。他品性端正,不與墨覺、黎戍等紈絝子弟為伍,入了朝堂也十分潔身自好。然而,從前學堂裏的那些同窗經由科舉過後各自散去,有往地方上為官的,也有名落孫山準備從頭再來的,即便是入了朝堂的同窗也各司其職甚少往來,總之,過去談笑風生指點江山的書生意氣都已不複存在。
不過,墨譽此般鬱鬱不樂,倒不是因為仕途,而是因為近日府中之事,同住西廂,他的念想離得他如此之近,卻又因為瓜田李下種種規矩禮教,他連去探望也要找足借口,有時腦中浮現起她哭著的樣子,有時耳邊又響起她對他種種的惡言惡語,他又擔心又害怕,還要避著嫌不能吐露給她聽。
心有隱情最是磨人。
“胖兔,你且吃些罷,你若是餓死了,我豈非又要孤身一人?”墨譽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新鮮菜葉伸進籠子裏。
胖兔子小黑仍舊不理不睬,個性倒真像極了它的主人,極度任性,想做什麼便做了,想說什麼便說了。
墨譽歎了口氣,這胖兔子本是木蓮丟給他的累贅,如今一日見不著它,他反覺得心裏頭空落落的,它不吃飯不喝水他便擔心得緊,比木蓮那個潑婦還要著急——
想起木蓮,墨譽的眉頭蹙得更緊,女人的心思變得可真快,明明是她交給他的兔子,讓她來瞧瞧卻說沒功夫,大哥的傷勢固然比較重要,可從以往木蓮的口中聽得出,這隻胖兔子簡直就是百裏婧的性命似的,現在又是怎麼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頭想得有些痛,胖兔子還是不肯吃東西,水也一滴未動。墨譽著實無可奈何,起身,走到書桌前,攤開一張宣紙,蘸了墨,要下筆卻頓住,偏過頭,透過半開的窗口看向“有鳳來儀”的方向——聽說有神醫來替大哥診治了,婧公主陪著大哥在鳳儀池裏呆了一整日,他心裏頭便亂極。兩個月前大哥娶妻時,他覺得是婧公主禍害了大哥,牽連起如此多的波折,弄得所有人不得安寧,現在他卻想,若是有她這般待自己,別說受傷,就算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願吧?
明知不該,可腦袋、心思全都不由自主,寥寥幾筆便在紙上勾勒出一個清晰的輪廓來,眉目如畫,巧笑倩兮,他越畫越忘我,手中的筆停不住,一口氣將她的身形、衣衫盡皆畫出。
墨譽本就是是書畫高手,書法之外,作畫功夫也不輸宮廷畫師,待畫作成了,最後提筆在畫中人身側寫上兩行小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