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為了小心起見,一位禁軍護衛踏著大理石地板上的積水,停在百裏婧麵前,單膝跪下祈求道:“婧公主,下雨了,屬下送您回府吧。”
百裏婧抬起頭,梳好的發髻已經被雨水淋濕,淩亂不堪的發絲結成塊垂在她的額前,水珠順著她的臉部輪廓滴落,從一滴滴到一束束,她啟唇,雨水便順著她的動作流入口中:“告訴母後,我做的錯事一人承擔,不要牽連無辜的人,母後若還不肯原諒我,我便在此長跪不起。”
說話的時候,百裏婧的唇已經蒼白,後背的傷口被雨水浸濕,越來越疼,真是多虧了她在鹿台山上受罰打下的好底子,紮兩個時辰的馬步也不在話下。
然而,如今已跪了四個時辰,她的腰漸漸支撐不了,雙手便不自覺緊握成拳按在地上借著力,手掌上的淤青未徹底消退,反而腫了起來,一使力便疼得渾身冒著虛汗。
禁軍不知道百裏婧受了傷,木蓮卻知道,她在雨裏陪著百裏婧站了四個時辰已然覺得受不住,卻還是不見百裏婧起身。從前在鹿台山不覺得,以為婧小白隻是個傻姑娘,這一個月以來才知道,她可以倔強到何種地步!
她若是喜歡你,便順著你,你爬到她的頭上去撒野罵她瘋罵她傻怎麼都成,她始終笑嘻嘻的,可當她決定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便是有一百個人拉著她也拽不回來。
帝國的公主,她的驕縱與倔強與生俱來,隻是因為一些意外,才帶了些許皇室子弟難得的不拘小節。
這深宮中,木蓮無所依靠,出了這種事,不知該去求誰才好。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影子,木蓮立刻拔腿朝宮外跑去。
一路奔到皇城的東華門,木蓮意外地發現她想要找的那個人正冒著雨策馬而來,連一件雨衣都沒有披,他的紅衣黑發都已濕透,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卻藏於胸口的衣下,似在護著什麼東西。
那人對門衛亮了一下虎麵雲紋的赤金腰牌,便攜座下的黑馬一同入了城門,司徒家的人擁有在皇城內策馬而行的特權。木蓮忙上前攔住來人,仰起頭道:“赫將軍!求您勸勸皇後娘娘,饒了公主吧!”
司徒赫也已認出木蓮,起初沒在意,卻在聽完木蓮的話後,眉心一蹙,脫口而出:“出了什麼事?婧小白怎麼了?!”
木蓮被他這陡然增大的聲音一震,因為仰視的姿勢,眼睛裏濺入了太多雨水,回答道:“公主一大早來宮中向皇後娘娘請罪,已經在未央宮外跪了四個時辰了……”
司徒赫頓時愣住,不過一瞬,他用力一夾馬肚子,“飛沙”箭一般在雨中奔馳起來,不一會兒便將木蓮遠遠丟在身後。
持有虎麵雲紋赤金腰牌可以自由在皇城中行走,卻不代表能策馬出入禁宮,上一次魯莽的教訓司徒赫不敢忘,這一回,他在宮門前跳下馬,足下的馬靴踏著四濺的水花朝未央宮奔去。
即便是初夏,淋久了雨,也會覺得渾身冰冷,司徒赫遠遠就看到他的傻姑娘跪在未央宮門前,與偌大的未央宮相比,她的身子那麼單薄瘦小。
“婧小白……”他腳步頓住,張了張口,卻沒喊出聲音來。回過神,幾大步躍上長長的台階,禁軍見是他,也不敢攔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他過去了。
越來越近,司徒赫在渾身濕透的女孩麵前單膝跪下,手心裏自始至終一直握著的那個漆木盒被他隨手拋在地上,許是用的力氣大了,盒蓋被震飛,露出盒中紅色的、紫色的桑葚果。
“婧小白……”司徒赫一把將女孩抱進懷裏,胡亂用袖子擦著她臉上的雨水,女孩緩緩偏頭看他,蒼白的嘴唇張開,叫他:“赫……”
她沒叫出聲,他卻聽到了。
司徒赫要抱她起來,百裏婧不願,她固執地跪在原地,雙手用力撐著地麵,司徒赫狠心掰開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掌心毀得徹底,紫紅色的淤血被雨水一泡,比她原本的手掌浮腫了數倍,這哪裏是一個正常的健康的女孩的手?
頓時,無限的自責和心痛重重襲來,昨日在蹴鞠賽上他有多想將墨問置之死地,他使了多大的力氣踢出那一球,他完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