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鳳來儀”裏伺候的丫鬟們都覺得有些奇怪,從何時起,公主和駙馬竟換了位置,病秧子駙馬聆聽著太醫的囑咐,而一向強勢的婧公主卻躺在床上病著?似乎,隻過了兩日而已。
太醫開好了方子,墨問卻沒有遞給遠山,而是折身交到了木蓮手上,他不需要說一句話,意思卻很明顯,讓木蓮去抓藥。
若是百裏婧醒著,木蓮還可能推脫一番,但現在百裏婧不醒人事,木蓮作為她的貼身侍女,除非親自抓藥才能放心,木蓮隻好接過藥方,冒著雨出門了。
送走了太醫,大小丫鬟們各司其職,熬藥的、送水的、準備冰塊的,各有各的忙。墨問坐在床前,用包好的冰塊給百裏婧敷著手掌心。
冰塊太涼,初初放在手上時也許會覺得舒服,可時間一場,便會冷得手腳痙攣,百裏婧一冷就要抽手,墨問隻好用兩隻手強握住她的雙手,不讓她動,可不一會兒她的手背和手腕都凍得紫了,身子縮成一團。
隻有病痛這種事,他完全不能替她,不論是裸露在外的傷口,還是藏在血肉中的淤血,都隻能由她自己獨自麵對。不論他是心疼還是內疚,那傷口都不會因此而複原,隻有用時間來慢慢熬,時間到了,傷口凝結,淤血化盡,在此之前,冷著凍著燒著灼著,她都得承受。
真是不習慣,當他以孱弱之姿出現在世人麵前時,她從來都如此強勢,將他護在身後,如今,他依舊如此孱弱,她卻昏迷不醒了。薄被下隻伸出一個腦袋和一雙凍得發紫的手,人還是側躺著的,這個姿勢僵硬又難受,若是時辰久了,肯定全身都要疼。
墨問居高臨下地望著床上的人,忽地歎息一聲,頗不耐煩地將她的身子抱起來,不牽動她的傷口,大手貼在她光潔如絲綢一般柔滑的背上,他用內力溫暖她的四肢百骸。見她深鎖的眉頭一點一點舒展開,墨問方才那張不耐煩的臉也化作淡淡笑意,俯身在她近在咫尺的唇上輕咬了一口。
吻也許是真,也許是假,也許能迷惑人心,也許可以叫人生死相許。可咬,無論力道輕了還是重了,都是帶著絲絲縷縷的恨,恨比愛深刻得多,也隻有恨才會讓人花費力氣去咬——
那麼,這恨又從何而來呢?
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愛的起因也許有很多種,恨的起因卻隻有一種。
唯有愛,才能帶來恨。
“大公子,熱水準備好了,您去沐浴吧。”
遠山忽地開口道。
墨問身上鬆鬆垮垮披著間外衫,裏麵的衣服都淋濕了,還來不及換下。
大公子?
墨問抬眼朝層層的簾外看去,遠山垂首立在那裏,恭敬而謙卑。墨問勾起唇角,大公子這個身份,還可以瞞多久?
言多必失,可即便他不開口說話,露麵的次數多了,也將帶出些蛛絲馬跡。騙過了多數人,卻騙不過少數人,何況如今眼線如此眾多,他的身份終究有一天紙包不住火……到那時,墨問隻有一個下場。
木蓮抓了藥回來,煎好送到房裏來,已經傍晚時分了,百裏婧卻還未醒。
木蓮是婧公主的貼身侍女,不用稟報便可入內,她掀開層層紗幔闖入時,見墨問正坐在床頭給婧小白敷著冰塊,冰塊用厚棉布包著,且和婧小白的手掌之間隔了很厚的一層,不會輕易凍傷。
墨問已經換過了衣服,一身素色外衫,披散在肩頭的長發還有些潮濕,因為冷,他的臉色越發地蒼白,連唇也一絲血色都無。聽見腳步聲,他朝木蓮來的方向看過去,沉靜的眼眸溫和且無辜,不帶半分凜冽。
這種無害的外相,讓木蓮的困惑又深了一層。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何時是真,何時是假?
“咳咳……”
墨問咳了一聲,聲音沙啞,十分難聽,不像個正常人會發出的,又因為冷,嗓子更比平時啞了幾分。
木蓮微微福了福身,將藥放在一旁的高幾上,立在床邊道:“駙馬,公主有我照顧著,你回去休息吧。”
墨問衝她露出淡淡笑意,卻固執地輕搖了搖頭,雙手還是沒放開冰袋,冰袋被他按在掌心,沒有棉布的包裹和阻隔,相比於百裏婧手腕處的白淨顏色,可以看出墨問骨節分明的手指凍得發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