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困居相府偏院十年的病秧子,會是了不得的人物?若他真的了不得,怎麼會甘心充當這般丟人現眼的角色,不將相府的嫡長子之位奪回自己手中,偏偏苟延殘喘地活在世人的鄙夷目光之下?
正常人不會這樣。稍稍有點野心的人不會這樣。哪怕有一點自尊和反抗之心的人也都不會如此。
一個廢物罷了。
太多的疑問提出來,又被木蓮自己一個一個推翻。
不知不覺,人已經走到相府西側門。
墨譽的轎子剛從大護國寺抬回來,也停在西側門,墨譽躬身下轎,穿著簇新的翰林院修撰的朝服。
當了官的感覺就是不一樣,連當初靦腆的墨家小四都變了個人似的,腰杆子立刻就挺直了。一朝成名天下知,這滋味想必不錯,很有點揚眉吐氣的意思,可惜,有的人,卻一輩子都見不得光,隻能藏著姓名藏著底細藏著自己的所有……北望故土,何日歸鄉?
未經曆離分的人,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木蓮閃身躲在了一棵古樹後麵,聽墨譽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當天傍晚,百裏婧去偏院歇息,帶了些墨問沒見過的糕點,說是母後讓人送來的,糕點的形狀似蓮花,是宮裏的禦廚為了佛誕節而精心準備的。
墨問嚐了幾口說不錯。
喝完了藥,吃完了晚飯,上床歇息,百裏婧還是有些不自在,雖然睡在同一個被窩,卻與墨問離得很遠。
她凝視著頭頂處的床幔,在黑暗中開口道:“墨問,你睡了麼?”
墨問的手在被子裏握住她的手,給了她最直接的回答。
百裏婧一笑,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從前與那三位夫人相處時,有沒有想過要和她們長長久久?像現在這樣,過普普通通的日子……”
墨問捏著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掌心,在長了老繭的地方細細蹭著,他半天才寫道:“在你之前,我從不知同床共枕是何意思,長長久久也不曾想過。但現在,我想長久。”
百裏婧還在笑,眼睛一直不曾閉上,也不曾轉頭看墨問一眼,道:“墨問,你雖不曾見過許多人,卻到底娶過四位新娘,人人都說著喜服的女孩子最好看,不管相貌如何,家事如何,都是最好看的。說起來也許很好笑,我一直想在今天穿上喜服,上麵有我親手繡的鴛鴦,跟我喜歡的那個人說,又是一年了,你該娶我了。上一年我還小,這一年我已經長大了,上一年的鴛鴦繡得那麼倉促,所以才那麼醜,這一年我準備了好久,一點小小的紋路花樣都問過好些人,手指上紮了好多針眼……”
“就憑這一點赤誠,佛祖應該會受到些許感動,然後,許我們一生一世雖然有坎坷卻還能在一起……”頓了頓,百裏婧繼續道:“可是,佛祖興許是沒空管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眼睜睜看著有些人有些事變得麵目全非,完全認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黑暗中,墨問靜靜聽著,臉色卻越來越不好看。她竟肯將她和舊情人的故事告訴他,說得那麼情真意切纏綿悱惻,他是應該對她的坦誠和毫無心機感激涕零,還是幹脆現在就伸手掐死她?
百裏婧忽然吸了下鼻子,笑道:“真像一下子經過了好多年,從前認識的人都開始變得陌生了,那麼當初……是不是不應該認識呢?要是給不了長久,為什麼要給那一刻的美好?讓我以為就這樣一輩子了,他不變,我也不變,他變老,我也變老,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墨問聽出她是在哭,側身過去,長臂將她摟入懷中,讓她的臉埋在他胸口,與平時的反抗和退縮不同,百裏婧伏在他懷裏無聲哭泣,滾燙的淚珠順著墨問的衣衫流入胸口,皮膚一片濡濕。
白日所見,讓她藏了許久的心事終於爆發,哪怕身邊是一個完全幫不了她的人,但能告訴他,她的委屈和痛楚,她的一顆心如此荒涼絞痛,那種能夠肆意發泄的感覺,她這一個月來從未有過。
韓曄究竟為何變成現在這樣決絕,鹿台山他從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即便他的武功最好,卻從不欺淩弱小,每一位師兄弟都很敬重他,師父也喜歡他。這樣一個寬容內斂毫無瑕疵的人,他竟在佛誕日——他的生辰,當著她的麵與她最親的親人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