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剛站住腳,墨問便按住了百裏婧摟在他腰上的一隻手,百裏婧以為他要寫字,墨問卻將她的手摘了下來,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推開,接著是她的另一隻手,同樣被他拿開,他的人隨即又往後退了兩步,和百裏婧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
百裏婧莫名,疑惑地問:“你……做什麼?”
墨問雖然身子單薄,個子卻高出百裏婧一頭,這會兒站著,完全俯視著她,然而,他隻看了她一眼便斂下眸子,湖心亭中安靜得隻剩下風吹湖麵的微弱聲音,時有時無,漸漸地,墨問的唇邊滲出點點血絲……
“你流血了?讓我看看!”百裏婧一驚,朝他伸出手去,急道。
墨問幾乎是立刻又後退一步,雙腳已經跨出了湖心亭的蔭蔽,此刻,東邊已經升起的太陽不偏不倚地照在他身上,在亭中投下一道黑色的影子,墨問薄唇緊抿,別開臉,伸手將唇邊的血絲抹去。
可是,越抹越多,他擦盡了,血又很快滲出來。
與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交流很費事,假如他還不肯合作不肯給你任何提示,那麼,你們之間永遠別想相互了解,你永遠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但是,百裏婧總算明白,墨問在生氣,所以,他拒絕她的靠近,拒絕她的關心,拒絕回答她的問題。
百裏婧站在原地注視著墨問的側臉,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然而,多麼可惜,她早已經不是鹿台山上的婧小白,倘若這爭執和賭氣發生在兩個月前,她決計不可能像現在這般無言以對,她錯了也好,韓曄錯了也好,她都會厚著臉皮先道歉,她會耍盡了花樣軟磨硬泡,直到韓曄肯理她為止。
現在,她早沒了這個自信。不再自信她的花言巧語和無賴行徑能再得到一個人的諒解,不再相信假如她放下自尊沒有骨氣地求他,他就會回報以千倍百倍的寵溺和包容。
再不會了。
她再不會愛一個人如韓曄一般,滿心滿眼裏都是快樂和囂張,她再也變不回當初的婧小白,她再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應該的……
二十天的夫妻而已,隻比陌生人稍稍熟悉些,大約知道彼此的名字、身世,但也僅此而已。
一連擦了三次,墨問的手背已經被唇角滲出的鮮血染紅,百裏婧再沒任何表示,墨問抬腳向朝西邊邁去,可百裏婧擋在涼亭中央,他便折身朝著火紅的太陽一直往東走。剛邁出兩步遠,恰好遇到老二老三的媳婦迎麵而來,將他往東的去路也堵得嚴實。
墨問頓時定在原地不動。
老二媳婦榮雪雁遠遠地便笑道:“呀,怎麼這麼巧,大哥和婧公主也來散步?我們今兒個可算趕上了!”
老三媳婦李若梅掃了一眼墨問,又看向百裏婧,開口道:“是啊,小叔中了狀元,公公說都是祖先的保佑和陛下的恩典。我和二嫂特意帶了些吃食準備喂湖中的紅鯉魚,聽說能祈福辟邪,婧公主是個大忙人,可有工夫與我們一同投食?”
大興國的文官選拔有多種途徑,權臣舉薦,科舉考試,陛下欽點,其中科舉考試最普遍也最光明正大,但其餘兩種也十分常見。譬如,墨家老二、老三,都是不愛讀書的主兒,於學問上沒什麼興趣深究,自然也不願動腦去學,仗著他們老子左相的關係才謀了兩個閑差混混日子。
不過,混日子容易,想在仕途上做出點成就政績來就難了,墨家老二、老三的閑差等於拿著朝廷的俸祿混吃等死,而老四墨譽如今中了狀元,自此便有了大好的前程——
狀元郎再不濟也能入翰林院,倘若得到聖上的賞識,那更是前途無量,是以,老二老三的媳婦兒如何能不巴結墨譽?
墨問被三個女人夾在了飛虹橋上。
十年以來,他甚少與相府中人打交道,即便墨家老二老三的媳婦已經過門好幾年了,他與她們見麵的次數也屈指可數。身為墨家長子,生母身份低賤,至死都沒擁有任何名份,墨問在相府的地位連小妾所出的老四墨譽都不如——
府中來客不會邀他招待,大事小事不會與他商量,逢年過節熱熱鬧鬧的團圓飯,也沒有設他的位置。他如同相府西北角的偏院,真切地存在著,隻是被人輕飄飄遺忘了。待有人想起時,卻隻是笑話他病弱至此,成了相府的累贅和父親人生的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