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過木橋,身後的桃花林突然悄無聲息地變了方位,那道小徑也消失無蹤。
離小屋越來越近,這才看清屋前的芭蕉樹下,放著一張藤椅,墨問正閉著眼睛靠在藤椅上。夜風拂過,吹起他的黑發,竹林沙沙,芭蕉的寬闊葉子晃了幾晃,而他,安靜得仿佛已經融入了這夜色,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百裏婧的腳步驟然一停,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墨問,心道,他過去的那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麼?沒有人問候,沒有人關心,人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這清幽的偏院既是避世之所,亦是被放逐之地。
如果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安逸的生活,那麼,她的突然闖入,誓必已經對他造成傷害。與墨問越靠近,她對自己的莽撞越是後悔,想起白天赫對她說的話,倘若她真的要同墨問和離,他會如何?
藤椅忽然發出“吱呀”一聲輕響,百裏婧回神,才發現墨問已經睜開了眼睛,見她來了,撐著手臂忙要起身,百裏婧走過去,按住了他,讓他繼續躺著。
墨問的眼睛如同這夜色一般溫柔,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話,卻想起自己原是不能說話的,便低頭一笑了之。
百裏婧卻察覺到了,在他身邊蹲下來,將手遞給他,問道:“你想說什麼?”
墨問握住她的手,一筆一劃地在她掌心寫著:“一個人走夜路,怕不怕?”
他未對她的闖入有任何不滿,反而溫柔依舊,關心她是否害怕。
百裏婧搖搖頭,笑道:“不怕。這裏景色很好。”
墨問又在她掌心寫道:“可是,沒人敢進來。”
百裏婧向來藏不住心事,也不願一直拖著,便開口道:“我知道,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受了很多委屈,也打擾了你多年來的平靜生活,如果你願意,可以休了我,這樣,你就……”
“咳咳咳……”她話還沒說完,墨問就大力咳嗽起來,咳得臉色雪白,唇色盡褪。
百裏婧忙撫著他的胸口幫他順氣,卻不想手被他一把攥住,他的指尖擦過她的掌心,繼續寫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惹人厭惡?”
百裏婧再看他時,他唇邊的笑容裏夾著隱隱約約的自嘲,又寫道:“對不起,我不是個好丈夫,讓你丟臉了,你想走,就走吧,我反正隻是一個……廢人……”
他一筆一劃寫得極其緩慢,指尖甚至微微顫抖,百裏婧心裏一酸,反握住他的手,沒讓他繼續寫下去,搖頭道:“不是。你很好。要是這世上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心地善良,就真的天下太平了。是我自己不好,非常不好,娶了我,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墨問的黑瞳一閃,握著她的手帶到唇邊,將冰冷的唇貼了上去,又是一個柔軟的淺吻,隻是這一次久久沒有拿開。
在百裏婧的忍受極限到來之前,他才將將鬆開她的手,又寫道:“既然我們都不好,那就努力變好,但是,我很高興,能成為你的丈夫。”
百裏婧笑了,也許別人對她說這番話,她會以為他虛偽,可是由墨問的口中說出來,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是個一無所有的病秧子,也許他的性命明天就消亡,何苦今日還要騙她?
見她笑,墨問也笑開了,沉靜的黑眸在暗夜中籠了一層霧氣,看不清晰,唇角若有似無的淺笑也意味不明。
絕口不提愛情,也絕不互相恭維,承認彼此的不好,借以消除對方的戒心,這是奪取一顆怯弱之心的不二法門。當然,前提是,他是個虛弱的病秧子。
百裏婧咬了咬下唇,折身拿過一旁的食盒,道:“我煎好了藥,快趁熱喝了吧。”
墨問注視著她手裏的青瓷小碗,濃濃的藥香味撲鼻而來,他的眉頭微微一皺。
遠山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將一件披風蓋在了墨問身上,順便開口道:“婧公主,這藥就由遠山來喂好了,天色不早了,遠山讓人送您回去休息吧。”
百裏婧抬頭看他,點頭道:“也好。”
她正要起身,卻被墨問握住了右手,他就著她的手舀起一勺藥汁,送到了自己唇邊,張口喝了下去。
“大公子……”遠山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