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可以把這些理解為因為他太愛我了嗎?”
“當然。”趙萌環抱著雙臂肯定地點頭。
“除非和他離婚,我就要永遠這麼將就他?”
“從某種方麵來說,他是孩子氣的。等他心靈真正成熟以後,對婚姻有了安全感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
孩子氣?桑無焉在回家的路上回味這三個字,同樣是研究社會心理學,李露露總認為蘇念衾的霸道是男人味的體現,而趙萌卻說是孩子氣。
男人?孩子?
(3)
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孩子,但是教育一個真正的孩子的方法卻真的很特別。
小傑被餘微瀾在法律上正式收養以後,也改了名字—蘇君傑。大夥依然小傑小傑地叫他,除了蘇念衾。他總是連名帶姓地喊“蘇君傑”。從法律上來講,他是小傑的大哥。
從兩歲開始,經過三年治療的小傑幾乎已經和正常兒童無異。但是依然愛動,個性內向,走路的平衡性不佳。
小傑格外黏桑無焉,用餘小璐的話說就是:“咱們蘇家的兩兄弟都著了桑無焉的魔。”
小孩子幾乎都有個毛病,不喜歡吃蔬菜。於是桑無焉就和張阿姨一起將菜切碎放在肉裏,做成菜丸子,然後和著米飯給小傑吃。
小傑吃飯的時候,手拿著筷子老是用力不均,一不小心就要將碗戳翻。她便閑下心來一口一口喂他,一邊喂一邊說:“小傑,張嘴。哎,好乖。”
蘇念衾剛好和孩子相反,他不喜歡肉,特別是魚這類帶骨頭的,就愛吃蔬菜,最喜歡吃帶點苦味的東西。在A城帶苦味的菜,春天有苦筍,夏天有苦瓜。
後來為了他,桑無焉專門跟著張阿姨學了一道白油苦瓜,他特別愛吃。而桑無焉對這種東西是絕對沒有興趣的,不過家裏蘇念衾最大,什麼都將就他。
但是,小傑一到就不同了,全家人都隻能將就他,而讓蘇念衾的口味靠邊站。
晚飯時,他皺著眉吃了兩口就想放筷子。
桑無焉說:“你是大人了,就湊合點。”然後顧不得他,繼續喂小傑的飯。
“小傑,張嘴。
“哎—好乖。”
“再來一口。”
她哄著小傑吞了半碗飯,回頭再夾菜便看到蘇念衾坐在那裏,根本沒怎麼動筷子。
“你不吃啊?”桑無焉問。
他挪開椅子站起來:“ 吃不下了。”
桑無焉納悶,這菜幾乎都是張阿姨走前燒的,也不是她做的,怎麼就突然吃不下了?
“我還要丸子。”小傑拉了拉桑無焉的袖子。
剩下的半頓飯,蘇念衾果然就不吃了,一個人坐在那裏開著電視,不停地用遙控器換台。電視放得很大聲,幾乎蓋過桑無焉哄小傑的聲音。
“你真的不吃了?”
“氣飽了。”
“你都三十了,怎麼跟個孩子計較。”桑無焉低下頭,從沙發背後擁住他的頭。
蘇念衾順勢揚起臉,想吻她。
桑無焉卻起身避開:“孩子還看著呢。”
他頓時惱了:“叫餘微瀾接她兒子回去,自己不養活,天天送我這裏來。”
桑無焉啞然失笑:“你可是哥哥。”
夜裏,等小傑洗澡睡了覺,桑無焉才閑下來問他:“你餓了沒?我給你煮麵。”
“不吃麵。”
“那你要吃什麼?”
“肉丸子。”
“肉丸子?”桑無焉狐疑,他不是不吃這個嗎?
“丸子和在飯裏,然後你說‘念衾,張嘴’。”他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
桑無焉一愣,隨即紅著臉哧地笑了。這男人撒個嬌都能這麼別扭。
第二天,桑無焉和餘小璐去超市采辦,留下蘇念衾一個人看孩子。
蘇念衾照舊坐在沙發上聽新聞,不會管他。
小傑多動,當然不會乖乖坐在對麵板凳上,於是搬上小板凳開始去爬上二樓的樓梯。爬了兩階就踩滑了跌在地上。
蘇念衾聞聲走來,側著頭:“蘇君傑?”
小孩子哼哼了兩聲是要哭的征兆,他的病使他天生不愛哭,但是後來他發現隻要自己一哭便能得到桑無焉等人更大關注,於是也開始用這一手。
“流血了?”蘇念衾居高臨下地問。
“沒有。”他帶著哭腔說。
“骨折沒?”蘇念衾有些麻木不仁地問,絲毫不覺得他自己是大人而小傑是個五歲的小孩。
小傑不知道蘇念衾說的“骨折”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手腳能動?”蘇念衾沒有耐性地解釋。
“嗯。”他委屈得眼淚直流。
“那就行了,別哭。”蘇念衾居然沒有下身抱他,隻是轉身又回到原位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並且命令,“自己爬起來,最好別哭。”
“為什麼不能哭?”小傑撇著小嘴,努力地忍著眼淚,他知道蘇念衾說的話一般都不可忤逆。
“你是男人,男人是保護弱者的,怎麼能想哭就哭。”
“但是我是小孩子。”
“孩子?能走路能說話就不能算孩子了。”蘇念衾發表自己的見解,“蘇君傑,記住你是男人,蘇家男人的責任便是要保護好家裏所有的弱者。”
“那我可以保護無焉姐姐?”
“她不行。她在我的管轄範圍內,你要另外找。”蘇念衾挑高眉宇,宣布。
“哦—”小傑似懂非懂地蹙著淡淡的眉毛說。
接著桑無焉就發現,每次讓蘇念衾與小傑單獨相處以後,小傑就會發生一點變化。一次,她和小璐因為百貨公司打折在那裏興奮地唧唧喳喳討論不停,小傑獨自坐在那裏看他的連環畫,半晌之後抬起頭來,打量她們兩人然後頗為感慨地說:“哎,女人—”
還有一次,桑無焉一時興起要為小傑洗澡,沒想到他卻拒絕桑無焉進浴室,躲在門後拚死不從:“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怎麼能看我洗澡?”
遠處,蘇念衾頗為滿意地點點頭。
(4)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他仍然像個牛皮糖一樣黏著桑無焉。隻要見到桑無焉,便死活都不想走,來一次就要哭一場。
她一直不太喜歡孩子,卻不知道怎麼的,獨獨對小傑是個例外。他雖然五歲了,但是各個方麵仍然像個兩三歲的孩子,是沒有以前那麼聽話,越來越皮。
院子的一角有個魚池。池子很淺,大概就隻有一尺深的水,水裏養的有幾十尾錦鯉和錦鯽。養久了,小魚們一點也不怕人。有時候聽見人說話,就以為要喂它們食,擠作一團。
蘇念衾喜歡魚。
他老喂它們,有時候他將手輕輕伸到水裏,那些小魚不害怕反倒以為是新食物,就圍攏來咬他的手指,癢癢的,總逗得他笑。
桑無焉知道蘇念衾很寶貝那些魚。
結果有天下午,小傑一個人跑到院子裏玩兒。無焉來找他,出門就傻眼了。所有的魚都被小傑用漏勺,撈了起來,平攤在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一動不動了。
“蘇君傑!”桑無焉惱。
“啊。”他抬頭起來應了一聲,還繼續在水裏撈那些逃命的小魚。
她當時隻覺得生氣,一把拉他起來,然後拍了兩下他的屁股。
孩子“哇”的一下就哭了。
桑無焉頓時後悔,又去抱他:“不哭不哭,小傑不哭。”
“我就是看著小魚們仰著頭在水裏很悶,想出來的樣子,我就把他們拿起來曬一會兒再放回去。”小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解釋。
桑無焉摸了摸他的頭,將他抱起來。
孩子埋在她懷裏,抹幹了眼淚很傷心地說:“姐姐,我這麼愛你,剛才你怎麼舍得打我?”
“……”
過了一會兒,桑無焉對小傑說:“等念衾回來,要好好跟他認錯,不然他一生起氣來,這家裏可沒人勸得住,說不定連我一起打。”
蘇念衾一到家,小傑就跑到他跟前規規矩矩地將下午的錯事說了一遍,那模樣委屈極了,可惜又不敢在蘇念衾麵前哭,便將眼淚一忍再忍。
蘇念衾聽了過後,倒真的沒惱,就隨口說了句:“死了就死了吧,以後別幹這種笨事情。”
見蘇念衾這麼一講,孩子緊繃了一下午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抱住蘇念衾的腿,嗚嗚地又哭了。
蘇念衾蹙了蹙眉,將小傑抱起來:“不是告訴過你,你是男子漢,不準哭嗎?”
小傑立刻憋住沒哭出聲,然後抽噎著說:“小傑聽話,不哭了。”
看著他那委屈勁兒,桑無焉頓時好笑,剝了顆奶糖給他吃。他嘴裏包著糖,鼻涕也哭出來,口水滴答的,突然想起什麼,摟住蘇念衾的脖子,撅著嘴巴“啵”地一聲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謝謝哥哥。”
這一口親下去,他嘴巴上的糖水、鼻涕、口水、眼淚如數沾到了蘇念衾的臉頰上。
蘇念衾的臉色即刻從黑到綠,又綠變白,最後恢複成了黑色,板著臉說:“小東西!”卻沒了半點生氣的樣子。
待小傑跑開,蘇念衾接過桑無焉遞來的濕毛巾擦臉,同時問:“你剛才打他了?”
“一時生氣就拍了兩下。”
“以後生氣的時候別打孩子,講講道理就行了。要是真想打,等氣過了再說,免得不知道下手輕重。”他輕輕說。
桑無焉點點頭,笑了。一直以為他不太喜歡這孩子,原來根本不是。
睡覺的時候,桑無焉躺在他懷裏問:“你說我們生女兒還是兒子好?”
“都好。”
“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女兒。”他毫不猶豫地說。
“為什麼?”
“兒子有什麼好,就跟小傑似的,長大了就知道天天和我爭他媽。”
“女兒就不爭了?”
“要是女兒的話,我要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柔和幸福。
“估計會被你寵得無法無天,沒人敢要她。”
“那正好,陪我得了,誰也不嫁。我養她一輩子。”
就在這件事過後不久,桑無焉覺得身體有些異樣。那個時候蘇念衾正在香港出差。她就一個人去婦幼醫院做了檢查,拿到結果以後心情有些異樣。
她想過要孩子,但是總覺得好像自己都沒怎麼長大,如何養孩子呢。
李露露說:“說你沒愛心吧,你這人挺好。說你有愛心吧,你怎麼對孩子這麼沒愛。”
無論小傑也好還是別的也好,她接觸的大部分孩子都有好幾歲了,有自己獨立做事能力的,和桑無焉概念中的嬰兒不一樣。她一直對嬰兒沒什麼興趣,總覺得是種流著口水、鼻涕的軟體動物。
許茜的孩子沒滿半歲的時候她甚至不敢抱他。
她和蘇念衾結婚以後,剛開始她總是提醒他避孕。後來接連幾次忘了這個程序也沒懷孕,漸漸地膽子大了,放起心來,似乎就忽略了避孕這事。直到今天,她拿到檢查結果。
在醫院門口迎麵走來一位孕婦,肚子大得嚇人,一雙腳也腫得要命。一般桑無焉看到這種情況都敬而遠之。許茜懷孕的那後幾個月,她都不敢去找她。但這一次,她居然一直愣愣地看著她走過。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她沒了主心骨,最後還是打電話找蘇念衾。
“他正在裏麵開會。”小秦接起電話說。
“哦。那我過一會兒打吧。”
桑無焉剛到半路上,就接到蘇念衾的回電。她將車靠邊,然後接通。
“怎麼了?”他問。
現在他出差,她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在非休息時間找他。所以這麼打電話過來,肯定是有事情,他立刻就回了。
“念衾。”桑無焉叫了他一聲。
“嗯?怎麼?”他翹起嘴角應她。
“醫生說,我懷孕了。”她緩緩說。
電話的那頭頓了下,然後聽見他問:“真的?”
“五個星期了。”她說。
她聽見他笑了一聲:“我馬上回來。”聲音中掩不住喜悅。
“你不是明天還有事嗎?”
“我馬上去機場,就回來。你在哪兒呢?”
“我開車回家。”
“別開了,停在那兒,我讓人叫車去接你。”
晚上,蘇念衾風塵仆仆地趕回來,進門就問:“我的老婆和孩子呢?”
“你這孩子還是小豆芽呢。”桑無焉搖頭說。
“就算是小豆芽,也是不同凡響的小豆芽。”他蹲下去,將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就是什麼也不可能聽見,但是他就要那麼做,還聽了很久。
他笑著抬頭對她說:“我們真的有孩子了。”
說話時,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雙眸似乎會泛出柔柔的光澤,眉毛揚起來,嘴角勾出最大的弧度。那神色真是可愛極了。
蘇念衾的這種感情觸動了她,桑無焉覺得自己先前所有的猶豫和不安都被衝淡了。
他,是真的很喜歡孩子呢。
也就從那一天開始,蘇念衾再也沒有強調那個關門和開門的程序了。
桑無焉跟趙萌彙報了這個情況。
趙萌說:“他對你們的婚姻開始有安全感了。”
桑無焉問:“為什麼很突然地就消失了。”
趙萌說:“也許就是因為孩子的關係。”
桑無焉喃喃說:“孩子?”
趙萌點頭:“孩子一出現,就讓他感覺自己不但是個丈夫,還是父親了。這種雙重的責任感,穩固了你們的婚姻,加強了他的安全感和認同感,所以就不再需要用外界的東西來承認自己了。”
原來,一個孩子對他而言是那麼的重要。桑無焉也開始小心翼翼起來。
那段時間蘇念衾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如沐春風來形容。公司上下,無人不知道老板要做父親了,心情很不錯。
“當了孕婦,有什麼感覺?”程茵問。
“就像從一個平民妻子,搖身一變成了一位女皇陛下。”桑無焉沾沾自喜。
“這麼誇張。”
“當然。”桑無焉又有了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
那種待遇比女皇陛下還要女皇陛下。以前都是她看蘇念衾臉色,如今農奴是翻身做了主人。蘇念衾幾乎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將一切業餘時間都用在了桑無焉身上。
她叫往東,他不會往西走。
她說要喝溫開水,那蘇念衾端給她的肯定是不燙手不燙舌頭,剛剛比體溫稍高的熱度。
她說要聽豌豆公主的故事,他就不敢講漁夫和金魚。
“你可真折磨人啊。”程茵搖頭。
“誰叫他的孩子折磨我。”
孩子到八個月的時候去例行檢查,蘇念衾將她送上車以後想了想又折回去找醫生,回來以後就一言不發。
“念衾,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