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九階樓梯,然後右轉。”
蘇念衾小心翼翼地在懷中人的指引下走著,忽然桑無焉“呀”一下。
他知道,燈熄了。
“燈黑了。”聲控的燈,桑無焉打了個響指,還是沒有反應。
“有沒有燈,對我沒有妨礙。”他說,然後心裏繼續默數著樓梯的階數,七、六、五……
“可是我害怕呀,晚上要是我就不敢上樓了,要打電話叫程茵來接才行。”說著她收緊了摟著蘇念衾脖子的雙臂,朝他懷裏又縮了縮。
她因為出疹而滾燙的臉頰,隔著薄薄的襯衣,貼在蘇念衾的鎖骨上,蘇念衾一時間走了神。恍惚之後發現自己忘記數到幾了,於是腳步剛邁卻一下子觸到實地,一個踉蹌滑向右手牆壁。
桑無焉一驚,卻見蘇念衾身體一側將她護在懷裏,讓自己的胳臂狠狠地擦過牆麵。
“沒事吧?”
“沒事吧?”
遇險之後兩人同時發問。
出租車進了城西湖邊的小區,然後停在了一棟兩層樓的小別墅前麵。
“你家?”桑無焉瞪大了眼睛,這個地段這樣的房子有些太奢華了。
“不算是。”
(2)
桑無焉吃過藥躺在蘇念衾的床上,靠著他的枕頭,身上是軟軟的棉被。
她想,生病也不錯。
隻不過,這種想法僅僅在桑無焉的心中維持了半個小時。因為她現在頭暈得要死,還有高燒與咳嗽。
她躺在黑暗裏開始胡思亂想,上回她和程茵一起看那個泰國電影挺恐怖的,睜大眼睛漸漸覺得有些害怕。她這幾年開始怕黑,尤其在這種陌生的環境中。
她開燈,走到客廳裏想喝水,看見蘇念衾穿著一套藍格子的睡衣坐在沙發上看書。
他光腳穿著拖鞋,坐姿端正。他洗過頭也許剛吹幹,頭發有些蓬鬆,顯得比平時所見的模樣要稚氣了些。
膝蓋上一本平放著很不太厚的書,上麵全是密密麻麻如同天書的點字。他閉著雙目,而指間飛速且有節奏地在行間移動著。
桑無焉從房間裏溜出來,手腳都很輕,自信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但還是被他敏銳地察覺了。蘇念衾睜開眼睛,停下手指,側了側頭:“還沒睡?”
“你睡沙發?”桑無焉看見沙發另一側擺的被子與枕頭。
房子不是很大嗎?雖然樓下隻有一間臥房但是—
“二樓不用嗎?”她問。
“二樓是小璐的空間。”
“這麼大的房子就你們兩個人住啊?要是餘小姐不在呢?”桑無焉言下之意,誰來照顧你。
“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
“你……”桑無焉很想告訴他,你說的是一句廢話。
“什麼?”
“我想喝水。”
他稍微停滯,然後將書簽抽出來夾在剛才看過的那一頁上,合上書,起身右轉走了七步半剛好在冰箱處停下來,手本來是要拉冰箱門的,結果考慮了一下,又右轉進了廚房。
桑無焉聽見點火的響聲,她怕他弄出麻煩於是裹著被子跌跌撞撞跑去看。
不鏽鋼水壺安穩地坐在爐灶上,他環抱著雙臂安靜地看著火苗的方向,眼眸明亮。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臉上,輪廓格外明顯。
“新鮮的溫水對身體比較好。”他說。
桑無焉才明白:“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這話的真正含義。
她手軟頭重地抱著被子坐在地毯上,可憐巴巴地盯這那杯熱氣騰騰的開水,嗓子冒煙,口渴難耐。難道這個男人不知道動一動手為她加速一下水溫的散發嗎?
她又望了望蘇念衾,他在無動於衷地繼續“摸書”。
“你在看什麼書?”
“名人傳記。”
“誰的?”
“一位名人的。”
“……”
桑無焉極其懷疑他患有輕微失語症。
沉默了許久,桑無焉又忍不住和他說話。
“你看電影不?”這個是桑無焉的愛好,她自信就算再冷場她也能找到話來閑扯。待這個問題出口以後,桑無焉才覺得提到這個話題很腦殘。
“我從不看電影。”蘇念衾終於停了手中的動作,緩緩地說出這幾個字,字字僵冷。
他有點被惹惱了。
但是,生氣也總比沒有反應來的有趣,桑無焉達到預期效果,滿意地繼續這個話題。
“那下次我請你去看。”
“不用。多謝。”男人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你可以試試。這世界上有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我們隻能體會其中一種,而電影就好像一種程序,讓你能短時間的嚐試其間不同的滋味。仿佛一次脫離軌道的冒險一樣。”
“讀書一樣。”
“電影來的更加直接。”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
“讀小說的時候你會哭嗎?”
“……”
“我看電影就會哭,劇中人傷心,我也會感動。”
“那是因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感情構造不同。”他頓了頓,“也許你愛哭。”語氣中全是嘲諷的意味,和他剛才抱她下樓時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
桑無焉聽到他異常不客氣的語氣思維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是的,例如我現在就想哭。”
這句真的帶著哭腔的話,引得蘇念衾有點驚訝,然後就聽見桑無焉大哭起來。
桑無焉本來是想說來威嚇他的,因為這個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固執。當聽到他漠然的冷嘲,居然很難過,自己不過是想和他能多說幾句話,瓦解一下他冰冷的軀殼。這麼一裝腔連她自己都沒料想到,居然真的忍不住哭了。
眼淚決堤後,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老是這麼對我這麼凶。在電梯裏遇見那次,我想幫你忙是錯;情人節那天我想送你回家是錯;我求你和我假裝一下情侶也是錯;我幫小薇買東西,還是錯。我病得厲害,睡不著覺起來找你聊天,那真是錯上加錯。所以你就討厭我,偏要對我冷嘲熱諷,是不是?”
她扯了張紙巾,抹了抹鼻涕,繼續申訴:“我現在頭重腳輕,腦仁兒裏就像有個榔頭在拚命搗騰一樣,難受得要命。你不但不同情我,還朝我凶。”
原本安靜的客廳,現在充滿了桑無焉的哭訴。
蘇念衾坐在旁邊,真有一種無奈的挫折感,聽見她哭得告一段落,便說:“水涼了。”隨即把杯子遞給她,妄想轉移其注意力。
語氣確實比剛才緩和許多。
桑無焉喝下幾口,潤了潤嗓子繼續擦眼淚,哽咽地說:“我是病人,你怎麼狠得下心來這麼欺負我。”
蘇念衾不敢再與她搭腔,唯恐再生什麼事端出來,於是翻開剛才的書,繼續讀。隻不過,速度比剛才慢了許多。
桑無焉裹著被子蜷在他腳邊背靠著沙發,哭著哭著就有些累了,加上蘇念衾幾乎就跟個木頭人似的,居然一句話也不接,她也漸漸覺得無趣,到後來傷心的心情都沒有了,幾乎忘記自己為啥要哭。
過了一會兒,蘇念衾聽到她漸漸地靜了下去,某些字句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後來幾不可聞,到最後,她的呼吸變得綿長。
大概是睡著了?
他的手指停下來,側耳靜靜地等了幾秒鍾,確定她是睡著了。
下了這麼一個結論過後,蘇念衾才敢鬆口氣。她至今為止在他麵前哭過兩回,每回都稱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
他放好杯子和書,輕輕離開,唯恐將她吵醒。他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有些遲疑。
因為沙發那兒鋪了厚厚的地毯,所以她才隨意地坐在上麵和他說話。但是要是這麼由著她蜷在地上睡到天亮,恐怕會病得更加嚴重。
想到這兒,蘇念衾淺淺地歎氣,又折回去。
“桑無焉。”他叫她,“你得睡在床上。”
她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又繼續睡。蘇念衾沒轍,又不好再抱她起來。他剛才抱桑無焉,是在她清醒時經過她本人同意的。如今她早睡得不省人事,再想想剛才抱她下樓梯時的尷尬,索性還是不抱了。
可是,他知道她是好不容易才睡著的,要是直接弄醒了她,也許會更難受。他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片刻後決定將暖氣打開,然後自己回屋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