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中他回到了舞台,這時,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東海上的萬頃碧波,出現了落日餘輝中的“伊麗莎白女王號”。
辛酸和懊悔如海中的巨浪在觀眾如潮的掌聲中湧上心頭,他將斷了手指的手按在胸口,也許,此刻他的心潮過於洶湧。他停了停,努力平息心頭的巨浪。這時,整場的觀眾都平息下來,他們將目光投向聚光燈下的堯永建。沒有聲息,整個劇場靜得隻有觀眾的呼吸聲。
誰不認識堯永建呢?叱吒風雲的一代賭王!曾幾何時?他的“大老表”是金華的一道風景線。曾幾何時?賭場就是他的提款機,千金收進,無非彈指一揮。對於他,錢就是印有符號的紙。隻要他想,就會像魔術師一樣,頃刻間化出成遝的鈔票。在金華,堯永建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
就是這樣一個人,此刻在聚光燈下,他像一塊榨盡了汁的豆腐幹。沒有了精神,沒有了體魄,萎縮得像一個未老的小老頭。
怎麼了?人們在等待,等待昔日賭王今日殘疾歌手的聲音。
終於,人們發現,聚光燈下,堯永建的腮上滾下了兩串晶亮的淚珠。他沒有唱歌,他開口說話了:“朋友們,也許在座的很多人知道我,我是一個職業賭徒。我贏過大錢,花過大錢,可我輸掉了我的整個人生。朋友們,當我唱這首歌的時候,我是希望我能和大家一樣,過上平靜的生活。昨天的故事永遠是故事,隻有一家人的平安才是最大的幸福。”
也許,這個時刻,他的眼前出現了小方,出現了女兒張開雙手向他撲來的情景。他繼續說道:“朋友們,遠離賭博,就是遠離罪惡,就是遠離人生的深淵。沒有什麼賭王,更沒有什麼賭神,隻有騙人的把戲。說穿了一文不值,就是讓人們上當,讓人們沉陷其中不能自拔……”
這個時刻,他絕不是在演戲,他是在現身說法。他將真實的自己呈現給了全體觀眾,那些騙人的賭術,他全部暴露在閃亮的燈光之下。
觀眾席上滾過的是陣陣驚訝和充滿歎息的聲浪,這聲浪隨著堯永建的即興演說和對賭博深惡痛絕的傾訴而不時潮起潮落。
沒想到,劇場的經理沒想到,馬六沒想到,堯永建自己也沒想到,觀眾同樣沒想到,堯永建的真情演說,他對賭博的現身說法感染了全場。人們為他坎坷的命運,為他迷途知返的人生理念,而響起足以驚心動魄的掌聲。
演出大獲成功。
夜深人靜,回到宿舍,他和馬六久久難以入睡。索性二人坐起,對飲起來。長夜漫漫,他們又似乎有了18年前在南昌工地上的感覺。
“小魚,咱哥倆要是就搞建築,是不是現在也能弄個包工頭幹幹?”
“那得看機遇了,不過,憑六哥的能力和膽識,隻要有了機遇你肯定會抓住不放。”
“唉!這個世界上,時光不會倒流。因此,很多人隻能慨歎過去。”可能是酒喝得多一點,馬六說起話來竟然多了不少哲理。
堯永建感慨更深,尤其是他的演說獲得了那麼多的認可。看來,賭博畢竟是旁門左道,人們的心底深處還是對其深惡痛絕的。
“我們不看過去,我們就看將來。將來我考慮好了,我就這麼幹了,揭穿賭博的內幕,勸人戒賭。”堯永建說得很堅決。
馬六沉默半晌,緩緩說道:“見過你師傅嗎?”
簡直是晴天霹靂,堯永建心頭如電光一閃,他好久說不上話來。自從廬山一別,他再也沒見過楊五三。有消息說他已經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而且,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他堯永建已經超過了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到了他離開的時候了。這話,是毛毛捎給他的。
他站起來,在地上轉了一圈。心中忖道:馬六提醒得有道理,他這樣做,師傅知道了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同道的朋友知道,也不會輕易饒了他。
看他站起來,馬六抓住酒瓶又給他倒了一杯說:“別激動,他老人家就是重出江湖也是過眼煙雲,他也管不了那麼多。”
馬六的手就掉了兩個手指,因此,他拿酒瓶的姿勢比堯永建要好看一些。但堯永建仍然覺得別扭,真別扭!好好的手給人以痛苦的感覺。他長出一口氣又坐了下來,眼睛停留在馬六的斷指上。他永遠忘不了凶神惡煞般的喬三,忘不了那跳動的如蜥蜴般的斷指。簡直是刻骨銘心,那一刹那間的痛苦和對人生的詮釋,隻有他能領略得到,那冰窖一樣的感覺,隻有他能夠享受得到。
也許酒精真能使人忘卻痛苦,終於,靜謐如水的夜,傳來堯永建如狼般的嚎叫:“不,我和他拚了。誰再叫我賭我就和他拚了!”
“啪”的一聲,應該是酒瓶摔在水泥地麵上的聲音。
不久,他又回到南昌,一個名叫“新天地”的娛樂城和他簽了約。
這個娛樂城也因為他而天天爆滿,堯永建成了紅歌手。他沒有改變他的風格,他延續著他反賭鬥士的路。每天除了他的歌聲之外,他會用他熟悉的賭博手段向公眾揭穿賭博的“千術”,揭露賭博的騙局。這種手法既新穎又現實,因此,引得觀眾如雲,社會效果越來越好。
一天,演出結束,他接到了一束鮮花。花兒上有一個束帶,上麵寫著:身陷旁門,左道術士難自拔。迷途知返,反賭鬥士新天地。落款竟然是:果園驚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