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我的孩子在我的身體裏。我一無所知。盡管我曾經無數次在春風中懷想。就像我不知道一片綠《的生長,它會不經意地在一個柔軟的早晨綠在枝頭。
但我確信他已滲入我的身體。
像一條河,像一束光,像一粒鼓脹的麥粒。
第十三節
他是在我的身體裏。我孕育著他的眼,他的血肉,他的骨骼,他的一切。並孕育他的思想與智慧。我用精血喂養他,用高原的清風、新綠,用青銅的齏粉,用星光的崇高,曆練他的意誌。這個英武剽悍的孩子在我的身體裏麵,我用深入骨髓的愛,用一生的遼闊將他守望。
第十四節
我的孩子,我將牽著你的手,帶你認識世間許多事物,知道它們的命名,它們的質地和屬性,包括那些凝滯的陰影,那些時光罅隙裏的粗澀、隱忍。我的孩子,你永遠不要拒絕用明澈幹淨的眼睛看這個世界,永遠不要拒絕用你的心靈悲憫感恩那些遭遇苦難與給你幫助的人。
第十五節
是的,你就在我身體裏,你這可愛的小人兒。你改變我的習慣。譬如我對氣味已很敏感,我已不吃大蒜和蔥。刷牙時聞到牙膏味便反胃、嘔吐。腳也浮腫了。我一點點紅酒都不喝了,我記得打開窗戶,讓新鮮的陽光、空氣流淌在房子裏,我聽得見你快活的笑聲。我變得更具耐心,可以聽一下午京劇,會做很多繁瑣的家事,會凝神望著街頭那些神氣地行走著的孩子,會蹲下身來聽他們講話,他們美妙的聲音擦亮我蒙塵的心靈。
第十六節
對一些年深日久的預言,我已深信不疑。我遵循鄉俗,小心謹慎。
我實在是一個多麼庸常的婆娘嗬。我已做好了坐月子的準備。而分娩的痛苦隻是把你從我的骨肉裏剝離。每一個孩子都是這樣帶著神示,來到他母親麵前的啊,而那一刻的歡欣與幸福會將我淹沒。忘記一切的苦痛。
第十七節
我的孩子,這個世界,在你來之前,已有很多人來過;這個世界,不隻容納你,它那麼盛大,還容納著其他葳蕤的生靈。許多在你看來微小若塵的事物,卻驗證著自然的法則,寓意深遠,它們與你共存,在一個偶然的時間裏,激活你的靈感與想象。你也會遇見和認識很多人院你的小小的夥伴。你的同學。你的同事。你的師長。你的朋友。擦肩而過的。一麵之緣的。甚至就是站在街邊時,從你眼前經過的小販、乞丐、流浪漢,那些行色匆匆的過路人,或熟悉,或陌生。你會漸漸從他們身上見出慈善、良知、正義、勤勞;見出卑微、猥瑣、無恥的欲望;見出生命之輕與生命之重。我的孩子,我不願意你看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而輕視他們。因為你是從他們身上照見你自己,從他們的心裏照見你的內心。
第十八節
心愛的孩子,我們會不會一起親手在三月種下一棵樹呢,或一起在院落裏開塊地種點瓜秧子也可以呀,枝繁茂、瓜熟蒂落的時候,你會不會有刹那的孤獨與感傷?風會自由來去,吹動木,吹開花房,時光的流轉中,你身邊的一切都將謝幕,都會消失。一枚果子,一抹霞光,一次盛開,你用沙土修挖的戰壕、堆砌的城牆,你用樹枝用粉筆在地上畫滿的雲朵,你說過的許許多多的話,你取得的無比的榮耀,都會消隱在無邊無際的洪荒裏,寂然無聲。
我們無能為力。
孩子,我隻能緊緊地攥住你的手,隻能與你一起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那一坡的青草,故鄉的陽光將它們照耀,你會在這片溫暖與光明裏舉手加額,你會低下身子,生命高於一切,那個。遠的春天,你看到逝去的一切,會在它逝去的地方全都回來。
第十九節
你會長大,我的孩子。
你會學會忍受,獨自經曆很多磨難。孩子,任何時候,你都要記住院隻要你不拋棄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不會拋棄你。我深信你深邃的思想與品質會使你成為一個氣度不凡的優秀的孩子,你的智慧與才情會幫助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因此,我的孩子,不管你未來是粗茶淡飯,還是錦衣玉食;不管你是在奢華而輝煌的城市經營,還是在田間經年累月地勞作;抑或在沒路的地方走出路來,艱辛地流浪,我都從不後悔,曾經以如此驍勇而謙恭的姿態讓你來到這個世界。
我的親愛的孩子,世界這麼安靜,有一天你終會明白:
我們在老去的時光裏看見各自的倒影與歸宿,而又在新生的脆響中聽到生命的弦歌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