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通過這一智力形式而呈現出來的客觀存在就隻是有條件的和相對的。它也就是現象、外表而已。
愚蠢是人類的母親
智力不足、完全欠缺判斷力、充滿獸性的人類無數次讓我感到厭惡,我也不得不同意古人的哀歎,愚蠢的確就是人類的母親、保姆。
但在個別時候,這樣的事實重又讓我驚訝不已:形式多樣的優美藝術和有用科學,盡管始終是出自例外的個人,卻能夠在這樣的人類當中紮根、成長和完美起來。
我也很驚奇地看到人類在長達兩三千年的時間裏,以忠實的態度、持久的毅力保存著偉大思想家的著作——他們把荷馬、柏拉圖、賀拉斯等人的作品抄錄下來、小心保管,使它們得以經曆人類曆史的禍害、暴行而免遭毀滅。人類以此顯示出他們認識到這些作品的價值。
甚至大眾群體也不時讓我感到驚奇——那就是當他們發出巨大、完整的合音時,他們就能得出正確的判斷。這就好比不曾經過訓練的聲音在一起唱和,如果是人多勢眾的話,那就會發出和諧的效果。
真理,總會有人站出來宣揚或保衛
學士院和哲學教席不過就是外在的門麵,它們似乎是真理的化身。但同樣,真理通常都拒絕在這些地方出現而另投別處。
隻有真理才是永遠不會過時,哪怕這一真理在某一時間內遭到誤解或者扼殺。原因很簡單,隻要從人的內在生發出點點光明,從外在吹進點點自由的空氣,那就總會有人站出來宣揚或者保衛這一真理。
真理好比磁石,它無論何時何地都始終指向某一絕對的、確切的方向。
天才的判斷都直截了當、絕不含糊
從個別看到普遍——這正是天才的根本特征。正常人卻隻在個別事物中看到這一個別事物。
具備一流思想能力的人所帶有的特質標記,就是他們所做出的判斷都是直截了當、絕不含糊。
他們所表達的東西是他們自己思考的結果,甚至表達其見解的方式也無一例外顯示出這一點。
每個人在個別事物中隻看到個別事物,抑或在不同程度上發現了這個別事物所包含的這類事物的普遍特質,直至看出這類事物最普遍的特征——這其中的各級程度,就是衡量一個人與天才的距離的尺度。
天才的真正認識對象隻是事物的本質,事物的普遍性和總體。
這些人在思想的王國就像王侯一樣地具有一種王者般的直截了當,而其他人卻迂回拐彎、顧左右而言他——這一點從他們那缺少自己特性的表達風格就已經看得出來。
每一個真正的獨立、自為思考的思想家就這一方麵而言跟王侯相差無幾:他的表達永遠是單刀直入,從來不會躲躲閃閃、畏首畏尾。他的判斷就像君王簽發的命令,同樣是發自自身充足的力量,同樣是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
要評估一個天才,我們不應該盯著其作品中的不足之處,或者,根據這個天才的稍為遜色的作品而低估這個天才的價值。我們應該隻看到他最出色的創造。
把天才區別開來的——這因此也就是評判他的標準——卻是這一天才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所能飛升的高度。天才所達至的高度卻是常規才具的人所永遠無法達至的。
優越突出的精神思想的存在,本身就構成了對他人的損害,盡管它完全無意這樣做。
對於人來說,最值得我們引以為豪的莫過於精神思想素質,因為人正是基於這方麵的優勢才優於動物。
在社會上,地位和財富可以期望獲得人們的尊崇和愛戴,但思想智力的優勢卻永遠不可以期望得到這種待遇。
有幸碰到的最好情形無非就是思想智力的優勢遭到別人的漠視。假如情況不是這樣,那麼,優越的精神思想就會被視為一種無禮和冒犯,或者人們就會認為這種優越精神的擁有者是通過不合法的手段取得他們所擁有的天賦,現在他們竟以此炫耀了!
偉大的思想者在其所在的短暫時代,就猶如一座大廈坐落在一狹窄的廣場。也就是說,人們無法看到這座大廈的整體,因為人們距離這大廈太近了。
天才卻經常在非常悲慘的條件下生存——這是因為天才為了客觀的目標而犧牲了自己個人的安樂。
天才就是天才自身的獎賞,因為每一個人都有必要做到和成為自己的最好。
隻有為數極少的非一般人物——他們真正關心的不是個人和實際的事務,而是客觀的和理論性的東西——才可以認識事物和這一世界的本質性的東西,也就是說,至高的真理,並且以某種方式把這一認識重現出來。
天才的這樣一種對自身之外的客體所抱有的熱切關注,對於人的本性來說是陌生的、非自然的和真正超自然的。
對於這種天才來說,他們所創作的圖畫、詩歌或者思想作品就是目的。但對於粗製濫造者而言,這些隻不過是手段而已。
庸才們一般來說也知道得很清楚應該如何謀取自己的利益,因為他們乖乖地依偎著同時代的大眾,隨時準備著為同時代人反複無常、變幻不定的需要效勞。
天才的作品貢獻給各個時代,但這些作品通常隻在後世才開始獲得承認。
總而言之,隻有那些通過自己的勞動——不管隻是實際性的工作抑或理論性的作品——追求純粹客觀的目的,而不是謀取個人利益的人,才是偉大的。
天才並沒有謀取自身的利益——就憑這一點,那他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是偉大的了。
相比之下,所有指向個人目的的行為和努力都是渺小的,因為受這一目的驅使而活動起來的人隻在微不足道和匆匆即逝的自身認出和發現自己。
而在每一樣事物,因此亦即在全體事物中都能認出自身的人就是偉大的。他們不像其他人那樣隻活在微觀宇宙裏麵,他們其實還活在宏觀宇宙裏麵。
事物的整體與這種天才息息相關,而他們也試圖領會和理解這一整體,以便把它表現出來,或者對這一整體做出解釋,或者在實際中對這一整體施加影響。
這一整體對這樣的天才而言不是陌生的,他感覺到這一整體與自己有關。正因為他擴大了自己的範圍,我們才把他稱為偉大。
偉大就是表明這些人違反人的本性,並沒有追逐自己個人的利益。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所有人而活著。
每個偉大的人物在相當長的一部分時間裏都隻能是一個凡人,眼裏也隻有他自己,而這就意味著渺小。這一相當正確的說法:“無人在自己的貼身仆人麵前是一個英雄”正是基於這一道理,它並不是說這個仆人不懂得欣賞這個英雄。
隻要天才意味著智力擺脫了為意欲服務這一天職,從而自發地活動起來,那它就是違反自然的。
天才就是智力不忠於自己的天然職責。與天才相關的種種缺點、不足就是由此而來。
與天才相比,平常人的智力因為受到為意欲服務這一目標牢固的束縛,所以,智力隻是忙於接收和處理動因。大多數人臉上的幹巴、嚴肅的表情就是由此而來。
而擁有不受約束的智力的天才卻好比混在聞名的米蘭木偶劇場中與那些巨大木偶一起表演的活人。在這些木偶當中,惟有這個活人能夠看清一切。
甚至最明智、理性的人——我們幾乎可以稱他們為有智慧的人——跟天才也有很大的區別。
明智、理性人的智力保留著現實的方向,關注著從眾多的目標和手段中挑選出最佳者。所以,他們的智力始終是為意欲服務。
那些能幹,甚至在實際事務中可有一番很大作為的出眾人物之所以是這樣的人,正是由於事物強烈地刺激起他們的意欲,並驅使他們的智力不知疲倦地探詢、了解這些事物的關聯。因此,這些人的智力與他們的意欲緊密融為一體了。
但在天才客觀認識事物的過程中,世界現象是作為某種陌生的、供我們觀照的東西在我們的眼前和腦海裏浮現——此時此刻,意欲活動被逐出了意識之外。
這兩種能力——做出行動業績與創作思想作品——的差別就在這裏。後一種能力要求對事物有客觀和深刻的認識,而這種認識的前提條件是智力與意欲完全分離;而前一種能力則需要應用知識、保持鎮靜的頭腦、行事果斷堅決——這些要求智力必須始終如一地為意欲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