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時,曲、靈二人方才來到小鎮之上。恰逢趕集大日,沿途熱鬧非凡。二人在林中繞了一宿,皆又累又倦,便早早尋了家客店投宿。剛落腳,靈歌卻嚷著要覓點賀禮,丟下包袱直奔市集去了。
曲印本有心相隨,見師姐無同行之意,自覺無趣,隻得作罷。眼見那紅影沒入人群中許久,他才悻悻回房。這是一間極普通的客房:中擺圓桌左設床,前方則是兩扇大窗,陽光射進來,將房間熏的透亮。
曲印把桌椅移至窗旁,徑自入坐,麵向長街自斟自飲。他飲的不是酒,隻是一壺依稀能辯出味的茶。遙望長街,來往行人,過路商戶,一片繁榮之景。曲印常聽人道平遙王管製有方,今日見邊遠小鎮尚且如此景象,主城平遙定是無限風光。
他無言而坐,思緒萬千。他想起昨夜那個朦朧月色中風姿綽約的少女;想起很久以前,大師姐拉著他舀起山澗裏的清泉,遠比這茶味好;想起更久以前,他似乎在一個女人的臂膀中,望見星鬥滿天。
現在不是什麼也沒有,那個少女越發動人,那泉水還未幹涸,那星鬥也依舊綴在蒼穹。可他總隱約覺得少了點什麼,也隱約生出點感歎來。他仿佛喝的是酒,迷迷糊糊的睡了,或是醉了。
曲印再睜眼已是晌午,靈歌卻尚未歸來。他著急之際,房門突然“咚”一聲被撞開,紅影一閃而入,不是靈歌卻又是誰?“你瞧——”靈歌揚手將一包東西盡數抖落在桌上。曲印看去,皆是泥人木馬之物,形態各異,色澤斑斕。
“你送這個去,大師姐可不樂意。”曲印笑道。靈歌道:“這是小桃生辰,又不是她生辰。小桃樂意才是真的好。反倒是爹爹送那什麼辟邪珠,我都不稀罕,小桃又怎麼會喜歡?”言罷倒頭便睡,任曲印如何喚她,也再不搭理。
曲印心知她是真倦了,隻得輕輕退出去,尋著她房間,自去歇息。
曲印醒來時已近黃昏。連日勞累,靈歌還在夢中。他也不忍再叫她,便自己出了客棧。市集早散,又正是晚飯光景,街上卻也不顯冷清。夕陽的餘光鋪在不整齊的青石道上,溫暖而舒心。曲印沿著小道緩緩而行。街道兩旁,是他許久不曾見過的屋和店。
真是許久了。他與師父久居山野,再沒沾染這塵世的煙火。他浸在回憶裏,渾不覺隨著夕陽出了小鎮,直到聽見汨汨水聲,方才止住腳步。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出了鎮子,又何時踱到河邊。好在鎮子離河僅數百步之遙,可以順著小路返回。
曲印正欲離開,忽聽右側傳來一聲女子驚呼,緊接著又似有一物落水之音。他忙向右望去,隻見不遠處一女子正癱坐水畔,她前方水域隱約有微紅之物抖動,型如絲帶,瞬時沒入水中,卻是水蛇。
曲印生於山野,卻也聽聞水蛇有毒。當下三兩步奔近那女子。果見那女子麵如稿灰,素手之上有兩排淺淺牙印,牙印中滲出點點紫紅。那女子見有人影閃來,張口欲言,卻聽來人道一聲:“別怕。”便擎起她的手,將雙唇生生罩在傷口之上。
那女子大約猜到曲印好意,也沒多做掙紮。然而雙手相疊,還是本能的一抽手。曲印救人心切,竟為覺察這細微動作,隻埋頭吮出毒血,再轉頭吐在地上。一來一回,直至吮出鮮紅血液,方才罷手。
“現在好了。”曲印微笑仰頭,正撞上那姑娘的目光。刹那,他愣在原地。他從未見過那樣的目光,帶著七分驚訝,三分感激,還有一點點喜悅,一點點羞澀,甚至一絲絲期盼。他怎麼會讀懂她的眼?他又怎麼能讀懂她的眼?!他不知道。
“你……多謝……”她柔聲道,雙頰已有隱隱霞色。曲印恍然回神,也自覺尷尬不已。隻恨自己太冒失,與其素未謀麵,便已授受不清。
他久居山野,本不拘此繁文碌節。師父隻道江湖兒女當四海皆兄弟,兩位師姐又皆是巾幗之勢,少有男女授受不清之念。明知有此一說,卻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然而遇今日之事,卻越發覺得不自在,隻盼能尋得地逢鑽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