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嗎?”克萊德問自己,失血帶來的寒冷揮之不去,用力揮舞戰刀之後的酸痛讓他無力抬起手臂,銀色的月光在他眼裏也蒙上了血色。這樣的場景就像是一場沉默的讚歌,歌頌著那些在世界上拚搏廝殺榨幹自己的最後一滴血,流幹自己最後一滴淚的人們。無聲的讚歌送給的是無聲的葬禮,無聲的葬禮埋葬的是無言的死者。
黃昏的夕陽與三輪月彎各掛在天的兩端,點點的星占據了整個天空。沒有飛鳥,稀疏的雲,整個天空靜謐而莊重。而戰鬥和死亡卻從不莊重,就在這天空下發生。
“該死,為什麼接了這個活。老子為什麼要當該死的傭兵!”重傷戰友的咆哮就在耳邊,他的臉被血汙塗滿麵目猙獰依稀還能看出被撕掉小半塊臉頰。獸群完全沒有減少的跡象,死一隻,就會從無邊的森林裏鑽出一隻。它們像是受到什麼召喚,背負著使命捍衛家國的戰士,沒有恐懼和迷惘,眼裏隻有敵人的心髒。
在獸群的拱衛之中是這次的目標,那隻金色的尼裏。如緞子一般的皮毛和琥珀般的眸子,這樣的靈獸被富人和教會看中不是沒有道理的。它此刻仿佛是天生的王者,通徹的眼瞳望向戰場的眼神裏似乎還帶著一絲憐憫。
一個月前克萊德領隊在鎮城酒館用一個銀幣做保證金,向醉醺醺的酒保接下了這個活,追捕一隻金色尼裏。傭兵們本以為隻是一般的追獵任務,可是這隻尼裏隨行的竟然還有一支衛隊。但傭兵就是荒原上的豺狼,緊緊的綴在他們身後,在任何可能的時候從獵物身上撕扯下一塊血肉。陷阱夜襲克萊德無所不用其極,衛隊的人數終於被消減到可以被傭兵們一口吃下。在這個黃昏,長久的努力回報將是超乎預想的高額報酬,敵人的鮮血會變成餐桌上的酒食和金幣。最後的撲殺地點定在了無盡森林的邊緣。向前廣袤的森林會拖慢獵物們的逃跑的步伐,深入不了多遠,豺狼們的利爪就會把獵物按住撕成碎片,而那隻精致的小獸也隻能在陷阱裏哀鳴。向後回到荒原?克萊德一路留下的記號會讓更多想分一杯羹的傭兵弟兄蜂擁而至,這對失血過多的獵物來說自然是最為糟糕的情況。當然克萊德有信心,當更多的豺狼抵達的時候他們隻能充當獵犬,護送這次的戰利品回到鎮城,去換一頓不錯的酒食。
當黃昏的霞光蔓延到遠山之峰的時候,豺狼們發起了衝鋒。克萊德首當其衝一刀斬飛一顆頭顱,幾乎沸騰的鮮血濺上天空,在畫布上把一切染的更紅。頭顱帶著紅色的練匹滾動到尼裏的腳邊,有些微幹的土壤被滋潤。一陣難以名狀的叫聲從尼裏嘴裏傳來,沒有悲哀或者恐懼。數個星夜不停的追蹤讓克萊德不再將它看成一隻動物,此時此刻它更像是一個運籌帷幄的對手。現在這個對手發力了,叫聲似乎可以洞穿一切,連傭兵們的嚎叫都被壓了下去。無盡的森林似乎活了過來,零星的身影在叢林之間閃動,越來越多的向這裏聚集過來。當一隻魔紋獅有力的前爪在荒原上留下第一個足印的時候,傭兵們才意識到,或許自己才是獵物。在森林邊緣會被一口吃下的,是自己。
野獸們都聚集在尼裏身旁,緩緩圍成一個扇形,擺出衝鋒的架勢。讓傭兵們驚恐的並不是凶猛的獸群,或是接下來的血戰,而是獸群擺出的陣型。腳步沉重力量可怖的大型猛獸在戰場的正中,扇形的外圍則是擅長衝鋒撲殺的家夥。在荒原上短距離內傭兵是無論如何也跑不過這些野獸的。當一群野獸開始運用陣型,人類唯一的優勢也被平衡的一幹二淨。不論結果如何,尖牙和利爪的合圍之勢注定讓這場戰鬥變成是他們一生的噩夢。
克萊德回首大吼:“圓陣!盾牌!斥候突圍!”簡潔有力的命令被呼嘯的風傳達到每個傭兵耳中,還捎帶著那些猛獸嘴裏的腥臭氣息,把傭兵們拉回現實。散亂衝鋒的傭兵們迅速收縮陣型,從背上取下長槍和盾牌彼此之間留下半個身位組成了靈活的戰陣。一個小夥子靈巧的騰躍上自己的坐騎,向荒原衝去,卷成一道塵煙向地平線劃去。森林裏猛地騰躍出一個碩大的身影,展開巨大的雙翼向那道煙塵追去。是隻鳩鷹,傭兵們心裏一沉,隻能暗暗祝願斥候好運。
克萊德劈開幾隻已經衝到身前的猛獸,在戰友的掩護下回到了戰陣。這樣被圍攻的場麵傭兵們經曆的很多,不過都是扮演圍攻者的角色。平時的訓練和死亡的恐懼發揮了作用,盾兵擋開勢大力沉的衝擊,刀劍長槍則像齒輪一樣旋轉起來,一次次將衝陣的猛獸絞成血肉。
己方的戰陣被一次次衝擊,慘烈的拉鋸就次展開。不斷有人反應不及葬身獸口,然後噬人的猛獸死咬著獵物被利刃斬成肉泥。可是獸群太多了,戰陣外圍的屍體幾乎遮住了地麵。隨著一聲沉悶的咆哮,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在森林邊緣。是犀角獸,堅韌的皮膚一般刀劍難傷其分毫,衝撞起來就是城牆也會被毀於一旦。在野獸的咆哮和傭兵的驚叫中,它發起了衝鋒。沉重的腳步讓大地都顫抖,像一座移動的小山丘一般在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跡。這不是人類可以正麵抵抗的怪物,血肉之軀在它的腳下與塵土沒有任何分別,隻會被踏的四處飛揚。如果讓它衝擊戰陣,崩潰的傭兵不到一刻鍾就會被蜂擁的野獸們殺死分食。
克萊德作為隊長,作為傭兵團最鋒利的一把刀,此時就算麵前是巨龍也隻能迎擊吧。“勇敢點!勇敢點!勇敢點!”克萊德一邊為自己打氣一邊抬起了腳步“圓陣變方陣!都不許後退!把這隻怪物吃下來!”留下一句或許會成為遺言的命令,他離開戰陣迎了上去。
犀角獸自然不會在意這些不堪一擊的傭兵作何動作,簡單的頭腦加上戰場血腥味的刺激,它隻是發狂的向前衝去。克萊德靈巧的從側麵切入,俯身一個漂亮的滑鏟閃進了犀角獸的身下。這是一個標準又華麗的自殺動作,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刀光在周身旋過,絲毫沒有受揚起的塵土影響,分別精確的斬在了犀角獸的右前腿和左後腿關節上。就那麼一瞬克萊德還順手在它的腹部劃開了一道大口子,然後狼狽的從它另一側身下翻滾出來。克萊德應該慶幸的是沒有任何活物願意跟隨發狂的犀角獸衝鋒,不然現在自己應該已經被蜂擁上來的利爪撕成了七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