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作也沒想到,這個問題會讓三姑娘紅臉。三姑娘想了想,說,告訴你,不許你對別人說,長毛嫂嫂,就是做那個……營生的。
阿作想想,搖搖頭。
笨!不理你。
阿作還在想。
不知道就罷了。阿作,我要你寫字給我看,教我寫字啊?
這是阿作樂意做的。阿作跳起來,說,我還要教你畫畫。
阿作到廚房洗手。
三姑娘已經上了樓。
三姑娘朝潘姨太房間看一眼。那門關上了。三姑娘輕輕叫道,太太。沒人應,三姑娘滿心歡喜地坐到阿作的椅子上。
阿作也上來了。三姑娘說,讓我先坐坐你的寶座。三姑娘身體往椅子裏一躺,拿一本書,翻開幾頁,卷在手裏,做讀書的樣子。三姑娘說,像麼?
阿作說像。
三姑娘又在他篋子裏拿出一本小冊子,就是阿作用荊川紙訂的那本小冊子。
阿作一把用手按住了,說,不許看。
三姑娘連手帶書都被他按在桌子上。三姑娘臉紅了,抽抽手,說,你把我手按疼了。
阿作說,反正不許你看。
三姑娘就拿另一隻手去推阿作的手。他們四隻手就在桌子上推來推去,又要保護小冊子不被揉壞,都是試著用力。三姑娘的臉一直紅紅的,阿作渾然不覺,直到他看到三姑娘羞赧的眼睛,才覺得三姑娘的手好柔好軟,是他從未感覺過的柔和軟,和他碰過的所有東西都不一樣。阿作臉上也火突突起來,趕快拿開了手。
我不要看了。三姑娘生氣了。
阿作著了慌,你看麼。
偏要不看!
你看麼。
三姑娘笑了。三姑娘翻開小冊子,第一張是一棵草,還有一棵樹和一隻飛鳥,飛鳥從樹上飛過,樹下有一個小人,留小辮子,穿肥大的長褂,小人旁邊題了字,三姑娘不認識那字,問阿作,這是什麼字?
阿作不敢說是阿三,他囁嚅著,說不是什麼字。
其實,三姑娘已經知道這是畫的她,便有些甜甜地說,我知道。三姑娘又往下翻,就看到那張姚老太太拎著一串東西賣的畫了,幸而沒有題識,三姑娘繼續往下翻看。
看完畫冊,阿作就教阿三畫畫了。
這半天,阿作和三姑娘說了好多話,也做不少事,還一起偷吃一塊米團。
可能又是莊立春進城的緣由吧,三姑娘第二天就回秀浦鄉下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涼爽,後院的落葉越積越厚了。
轉眼就過了十月半。按說,三姑娘該來府城了,可一直不見三姑娘的身影,連莊立春都好久沒了消息。傳說鄉下鬧了拳匪,還有毛人水怪挖小孩的眼睛。
阿作心裏悵悵的,也擔心起來。再有三個月,他就要回紹興參加縣考了。隨著縣考的日益臨近,祖父對他也越來越嚴厲了,而且脾氣也越見惡劣,有時近乎責罵了。阿作心裏更加惦記三姑娘,盼著能見到她,跟她一起玩,聽她笑,看她生氣,跟她搶小冊子,一起偷吃米飯團。這樣的心情,就像夜晚一樣,每天都要來,每天都讓他失望。
然而,阿作永遠見不到三姑娘了。
冬至那天,莊立春終於出現在花牌樓周家的客廳,他告訴宋媽,楊家三丫頭死了,是霍亂。又說,鄉下死了很多人,拳匪也很凶。
阿作在一旁聽了,心生悲傷。這是他頭一回切實地體味到悲傷,很不好受啊,想哭,身子發緊,發癱,還是沒有哭出來。但是,他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也許從此不再惦記三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