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庵(1 / 2)

仙鶴庵

阿作好久沒見到三姑娘了。

阿作在巷子裏見到姚老太太,也不好問她。姚老太太的大胖臉一直笑嘻嘻的,對阿作總是要多端詳幾眼。

我找薑天。阿作說。

收賬去了。姚老太太的口氣頗為自豪,從她笑臉上看,對這個大侄子十二分滿意。

薑天好多次出去收賬了,開始還帶著阿作玩幾回,聽戲之後,薑天就不帶他了。

阿作在巷子裏轉一會兒,看到唐氏家的兒子七斤從自家院子裏跑出來,手裏拿一枝小樹棍,對著阿作劈殺,嘴裏還不迭連聲地說,殺死你殺死你。這孩子也就五六歲吧,說是七斤,一看就發育不良,稀瘦枯黃,成天拖著鼻涕,見到阿作就要欺負,不是拿著釘要釘死阿作,就是把小棍當刀要把阿作劈殺了。連唐氏都奇怪,七斤不碰不惹潘姨太,卻偏要跟阿作過不去,難道小小孩子總想欺負大小孩?唐氏追出來,把七斤拉了回去,嚇唬他說,你再鬧,把你賣給薑天抵債了。正在擺弄一副繡花紙樣的潘姨太聽了,說了句刻薄話,聲音頗大,什麼呀,就你家七斤,怕也值不了幾個錢的。

阿作覺得潘姨太說的極是,心裏消恨了不少。

阿作已經玩一會了,怕玩久了,傳到祖父耳朵裏,挨了訓斥,便回院子,準備上樓作一篇策文。祖父近來對他的功課似乎格外嚴厲了,前次去府獄,祖父問他讀什麼書,阿作說了幾篇文章之後,又說在讀《玉煙堂帖》。祖父一聽,眼睛亮了,這可是稀罕東西,問他從哪裏得到的。他說在娛園的東牆壁上。祖父疑惑了。於是,阿作就把如何發現娛園,還有微雲樓、仙鶴庵等等說了一遍,自然提到了薑天。阿作沒敢把薑天的流氓做派告訴祖父,猜想祖父這樣的老夫子,一定排斥薑天之流的,可言語中不免流露了一點。祖父敏感多疑,問薑天是誰,怎麼一回事。阿作說是東隔壁姚老太太親戚,代他母親收高利貸來的,就住在姚老太太家,常來家裏來串門,跟我們都熟的。祖父便不再做聲,沉吟一會兒,關照他要認真讀書,認真作策,認真寫詩,預備明年縣考。

阿作不想做策,也不想讀書,他手扶牆壁走。這是他走路的習慣,從西房那排長窗前走過,看到細格窗棱裏麵的窗戶紙,有被蟲蛀的痕跡。阿作的手,從楠木窗棱上劃過,一直劃到仙鶴庵的門板上。阿作在門板上寫了一行字,殺死七斤。阿作覺得光寫字還不作數,又畫一個小孩子,一把刀架在小孩子的脖子上。阿作當然隻是用手指在門板上畫了,也想過要拿來毛筆畫,那樣就成一樁罪證了。畢竟七斤還是小孩子,犯不著跟他一般見識。但是,阿作發現門上掛著的銅鎖變了。原先的銅鎖生著深綠的銅鏽,現在似乎亮了一些,變化雖是細微,阿作還是感受到了。而且,銅鎖鎖眼那兒,還有新劃的印痕,一看就是銳器留下的。阿作伸手小心翻過了銅鎖,才發現銅鎖的兩麵不一樣,他常常見到的那麵,生著深綠的銅鏽,翻到裏麵了。怪不得,阿作想,可是,誰翻的呢?阿作手扶板門,輕推一下。那條縫顯出來了。阿作再次把臉貼上去,他看到的,依舊是對門放著的條幾,依舊是一桌一櫥兩件老式的家具,靠南牆,依舊放是那張木架大床……但是,阿作這一看,倒抽一口冷氣,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什麼啦?他看到一雙腳,床上躺著一雙腳。他一下想起《斬鬼傳》裏的停屍鬼,阿作是不怕鬼的,鬼和人一樣,也有好鬼和壞鬼。可這間多年空關的老屋,床上突然躺著一雙大腳,阿作還是被嚇得七魂出了竅,猛不丁退回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