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1 / 2)

閣樓上

阿作吃過晌午飯,登上咯咯亂響的木樓梯,到二樓臨窗的一張板桌上念書——這是臨時的書房,敞廳式的,阿作占據著。潘姨太住裏間,也是不大的小房,除了一張鋪,一張梳妝桌,一個樟木箱,兩把木椅子,別的沒什麼了。潘姨太讓阿作的書房靠近自己,而且把臥房也安在書桌的一側,其實是起監督作用——她怕阿作愉懶不用功。阿作在來杭州之前,在紹興念過六七年書了,早三年在自家的家塾裏,後來就到三味書屋正式拜了師,除了《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幾本啟蒙書熟讀外,還念過《大學》《中庸》《論語》《詩經》等書,程度已經到了作八股文的火候了。照祖父的安排,除了作文、作策外,還要作試帖詩。但試帖詩不容易做,八股文更是無聊得很,光一個破題,就要耗掉他大半天,所以索性還是找閑書來讀。潘姨太雖然管他,也不太嚴,畢竟不是嫡出後代(她也沒有後代),所以,隻要看見這位孫輩少爺,坐在書桌前,也就由他自己了。

祖父指派的書實在寡味得很,他不想讀。其實他現在什麼書都不想讀,耳朵尖尖地聽樓下的動靜。宋媽一舉一動,他都能感覺得到,洗涮,擇菜,小聲咳嗽,都沒有逃過阿作的耳朵,就連拿針線匾裏的眼鏡盒,他也聽得清清楚楚。但,就是沒有另外的聲音——三姑娘跑過來的腳步聲。

阿作就悄悄從書堆下邊,抽出自己花錢買來的書,這多半是雜記、野史類的,有《壺天錄》《淞隱漫錄》《閱微草堂筆記》《淮軍平撚記》等,更有《林蘭香》《搜神記》《蕩寇誌》一類的小說。阿作隨便抽一本出來,是《鏡花緣》,這書阿作讀過,沒什麼新鮮的,隻對那些繡像感興趣,一幅一幅精致耐看。阿作便拿出從海昌坊買來的荊川紙,蒙在畫上,用祖父用過的小狼豪,一筆一筆地描,居然描了一幅。阿作看自己描得有模有樣,著實歡喜,心想,三姑娘要是來了,一定也會誇他手巧。阿作這樣想,仿佛三姑娘已經在誇他了,臉上漾起笑容,比一篇圓滿的策論,被祖父誇了還愜意。於是再接再厲,又伏案描起來。這一回,他心不定了,老開小差,想著三姑娘,想著姚老太太,似乎他沒有答應姚老太太,三姑娘也不會嫁給他了。

樓下響起遝遝的腳步聲,不像潘姨太,也不像西鄰的唐氏,當然不會是姚老太太了。

三姑娘來啦,這裏坐歇。宋媽一直都是個熱情的仆人,見誰都要給一張笑臉。

阿作清清楚楚聽到了,手一抖,描線就打了個彎,趕緊要收拾桌子,一想,這是三姑娘,緊張啥呢,沒人罰他功課的。

潘太太呢?三姑娘說,那聲音仿佛目光一樣,射到樓上——她當然看不見阿作了。

去西鄰唐嬸那裏說話了。宋媽說,二少爺在的,你莫去鬧他,用功哩。

宋媽的話說晚了,樓梯已經吱吱起來——三姑娘上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