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作(1 / 2)

阿作

阿作在巷子裏玩耍。

巷子不長,窄窄的,叫花牌樓。

這個名字好怪。阿作想,既沒有牌樓,也沒有闊氣的建築或高大的台門,憑什麼叫這麼個好聽的名字呢?阿作沒往深處想,私底裏以為,這巷子裏,大約曾經有過高大的牌樓吧。阿作拿根小樹枝,一邊在地上劃,一邊瞟著巷東頭,兩隻眼睛做賊一樣慌張。

巷東頭有什麼呢?一眼望過去,冷冷落落的,除了幾隻黑乎乎的醃菜缸和大大小小的馬桶,隻在巷口拐彎的地方,有一個棺材鋪的招牌,白底紅字,寫著大大的“壽材”。按說那也不算什麼景致,可阿作的眼睛老是不停地瞟向那裏。

五天前,也就是阿作剛來杭州的第四天,那個穿大襟褂子的女孩阿三,就是跟在莊立春身後,在棺材鋪拐彎的街角消失的,說是回秀浦鄉下了。秀浦在哪裏呢?阿作不知道,離府城不會太遠吧,大致和莊立春相住鄰村吧。莊立春是女仆宋媽的男人,給航船當船夫,隔三岔五會來城裏。阿作對莊立春不熟。對阿三也不熟。但就像和阿三分別好久又突然邂逅一般。那天,阿作遠遠望著阿三的背影,看她很瘦小的人兒一飄一飄地走,仿佛就要飛起來,那是她身上的大襟褂子過於肥大,人便有些不穩。阿作看著她,覺得她的腿很短,褂子的下沿都打到她的腿彎裏了。阿作就這麼望著,一直望到棺材鋪門口時,阿三突然回頭,望他一眼。他嚇得趕快縮到牆角裏了,心跳很快。待平靜下來,從牆拐再探出頭,阿三連影子都沒有了。倒是姚老太太出現在自家門口,奇怪地問他,阿作,和誰躲貓貓呢?阿作頭一低,說,我自己玩。

阿作不念書不作文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在巷子裏跑來跑去,東鄰的姚老太太和西鄰的唐氏,有時候會問他,阿作,念過書啦?阿作,文章作出來啦?也不像是真關心,倒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好像作文和念書是對阿作的懲罰。阿作便也愛理不理的。但,對姚老太太,阿作的態度改變了,原因就是她的幹女兒阿三。阿三經常從鄉下來看幹娘——那當口,阿作還沒有從紹興來陪侍祖父——所以阿三和潘姨太混熟了。阿作就是在潘姨太的屋裏,看到阿三的。當時,阿作剛從祖父那裏陪侍回來,到二樓靠窗的板桌上寫字,聽到女主人潘姨太和誰說話,是一個女孩子,說話老有吸氣的聲音,咬字也仿佛不清——正說阿作呢。潘姨太說,老大家的二阿哥,就是咱周家的二少爺,前幾日才從紹興趕來陪老太爺。女孩噢一聲,便伸出頭來看。阿作扭過頭也看到她了。她有一雙狐狸眼,眉也細,彎鼻,尖下巴,臉色稀黃稀黃的,她衝阿作一笑,又縮頭回去了。阿三在潘姨太屋裏說了會話,好像還聽潘姨太唱了兩聲曲,走了。她是跑著下了樓梯的。阿三走後,潘姨太出來,說,楊家三姑娘,姚老太太幹女兒,都叫她阿三,從秀浦來的。說罷,又惡毒地罵道,這個姚老太太,長毛嫂嫂(太平軍的妓女)都做過了,婊子的,賣B的,認個幹女兒倒是不像她,知禮,懂事,又惡俊。於是阿作知道了,潘姨太和姚老太太相處不到一起,也許就是水火不容,不然,何以這麼惡毒咒罵?但潘姨太誇仇家的幹女兒,倒是用了個“惡俊”的詞,這在杭州府城,可是頂頂美人了。也許是潘姨太故意拿這話來抬高三姑娘,進而貶低姚老太太吧。阿作對祖父的這位小妾,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但,她誇三姑娘惡俊,倒贏得了阿作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