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裏的燈光有些暗。張田地的滿臉胡須在燈光下顯得粗枝大葉。張田地確實是粗枝大葉的人,至少外表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但他和許可證一見麵,就把兩本書送給許可證了,一本是《新派潮菜》,另一本是《東北亂燉》。這麼說,張田地又是個心很精細的男人。張田地從前留著山羊胡子,腮幫上的胡子還沒有留,後來朋友們都說,山羊胡子不好,看起來不像是好人。他就留成現在的大胡子了。大胡子不像好人,也不像壞人,倒是像這幾年流行的導演、畫家、詩人什麼的,總之和藝術掛一點邊。張田地的公司搞房地產開發,也搞橋梁道路,屬於大藝術範疇,和他的長相、扮相、衣著也還般配。張田地憑著自己這身扮相,可以出入許多重要場合。張田地也是一個為朋友兩肋可以插刀的人,他這天來找許可證,就是關於他們共同的朋友金中華。張田地跟許可證說了金中華。張田地說他從上層得到可靠消息,市裏的縣處級幹部今年上半年要做一次微調,可不可以活動一下,讓金中華做經委主任。許可證對這些話題一直興趣不大。但他知道金中華喜歡當官。人難得有個愛好,何況當官也不是壞事,又何況金中華又不是什麼壞人,與其讓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們橫行霸道,還不如讓金中華這樣沒有什麼大才也不是太壞的人當官,這類人當官,老百姓得不到什麼好處,至少也沒有什麼壞處。許可證知道張田地是什麼意思。張田地搞工程,少不了和經委打交道,雖然金中華是經委副主任,一般事情還能幫上忙,但總歸沒有一把手說話硬。現在的經委主任年齡偏大,是從鄉長到縣長幹上來的幹部,思想有點僵化,有傳言說要到政協文史委去當主任,他留下的空缺,據說,已經有好幾個人盯著了。許可證是從市政府副秘書長李景德那裏聽說的。許可證知道李景德神通廣大,他能常到許可證家去飽飽口福,朋友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他至今還單身。許可證對張田地的話之所以不感興趣,說到底是他不想當官,所以對跑官的人他從內裏覺得沒什麼意思。許可證說,要說,對金中華來說,這確實是個機遇,但是也不如想象的那麼樂觀。張田地說,你分析得對,我聽說,民政局的王副局長是政協陳主席的女婿,這次也要動一動,這一動還不是正處?你知道,正處的位置又不多,競爭很激烈。還有旅遊局的董副局長,上麵很有來頭。但是金中華也有優勢,他本身就是經委副主任,又年輕,學曆又高,隻要咱們一努力,不是沒有希望。許可證思忖著說,你想怎麼努力?你上麵有人,操作這個事情應該有點經驗。不過這事情說說容易,操作起來難度大啊,涉及到權力機構的方方麵麵,弄不好適得其反啊。張田地說,所以我來跟你商量商量。許可證說,我可沒這方麵經驗啊。張田地說,許主編,我看你對這事怎麼一點不熱心啊。許可證說,我怎麼不熱心啊,什麼許主編,多難聽啊,你叫我什麼許主編啊。張田地說,好好,跟你直說了吧,你大學老同學李景德,不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啊,讓他通過何市長……許可證不等他說完,就打斷說,這話你別跟我說,李景德你又不是不認識,我跟他是大學同學,你跟我是高中同學,按照數學上什麼等量的傳遞性,你們倆也是同學,你去跟他說得了。張田地說,你這是偷換概念。許可證說,對呀,你手裏那些張好牌,怎麼不用用啊?張田地說,何市長是一把手,說話硬。許可證說,還是你去跟李景德說吧。張田地伸著脖子,說,我說你老兄不太熱心吧?好吧,讓我找李秘書長也好,不過,你得安排一個場子。許可證說,這好辦,哪天我約一下,到我家吃飯。張田地說,就這麼說定了。我看,也別拖了,今天是星期五,就明天吧,明天星期六,你弄幾個菜,我們去打牌,你把朱紅梅也叫來。許可證說,OK。許可證站起來,要離開的意思。張田地把他按下來,說,再聊聊,再聊聊,等會我們去洗個澡。許可證說,我昨天剛洗過了。張田地說,洗過了不要緊,再洗洗麼。張田地沉吟一下,又說,有一個事情,得空還要跟金中華說說。許可證說,什麼事?張田地說,他和王娟娟是不是太招搖啦?許可證也思索了一下,說,按說沒有什麼,這種事情,早已經不算什麼事了,不過,總之不是好事,那就瞅機會提醒中華一下。張田地說,也行。張田地又很仗義地說,反正,金中華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給他擺擺平,經委主任,就讓金中華幹!

話說到這個份上,的確差不多了。

許可證和張田地一前一後走出了茶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