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建安十四年的冬天遇見他。
那年冬天並不甚冷。十月到來時我仍然隨著兩個姐姐在南徐城裏做冬衣。馬車轆轆,街市上的喧囂聲聲入耳,我忍不住掀了簾子的一角向外張望。老的少的,擁擠著吵鬧著,我多羨慕他們的自由。
放下簾子,二姐略帶刻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還看不夠呢,進府裏這些年了,這野性子仍是改不掉。”
我放下簾子收了視線,無法與她爭辯些什麼,因為父親亦不喜我,他總是向著兩個姐姐的。
在那家常去的成衣鋪前停了下來,我們下了馬車進去挑選。我心不在焉的看著一匹匹布料綢緞,錦邊彈墨、百蝶穿花、縷金刻銀,看得久了,仿佛那蝴蝶已會翩翩起舞,繚的人心亂眼花。
街道上不知何時來了一隊軍馬,吵吵鬧鬧向著這裏走來,隱約聽見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我家主公與吳候之妹結親,特來采購聘禮。”又一個聲音道:“把你們這最好的綢緞都包起來,我們全要了!”
店老板的聲音顫顫巍巍:“你們主公…是誰啊?”
“當今天子皇叔,劉備劉玄德。”
“哎呦!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劉皇叔仁義愛民,孫小妹美貌聰慧,倒是天作之合啊!”“這下咱們東吳可熱鬧了!”……
在一片喧鬧之中一個身影挑開布簾而入,我轉首,他的目光與我短暫相觸環視了一圈,心口猛然一滯,似於九月暮秋有片片枯葉栽落下來。凝眸處,那人一身泛舊白衣配銀色盔甲,剛毅端勇之氣魄撲麵而來,可他緊皺的眉頭下,不肯放鬆的眼睛裏,我看到的卻是深深的沉重。
他指著最貴的數匹綢緞,讓老板皆包起來送到江邊的船上,然後便出去了。我恍惚回過神來,向身邊望望,兩個姐姐已不知何時出去了。我轉出側門,隻有幾個鋪裏的小廝在忙,走出正門,連乘來的馬車都不見了。她們總不能…把我丟在這裏了吧。
我茫然站在兩級台階上,自我來到南徐住進父親家裏便沒有出來過幾次,如何能認得回去的路?他們便這般惡毒,欲我流落街頭嗎?
方才見到的白衣將軍此刻仍在店鋪門口看著搬衣料,輕薄蒼白的冬日陽光下,他看起來並不如那些將軍一樣威嚴凜凜,我抱著一絲希望走近他,啟唇輕聲詢問:“叨擾將軍了,不知將軍可知去往郡署的路?”
他的手下意識的搭上腰間佩刀,抬眼望我,帶了一絲溫和的神色,“郡署距此尚有一段路程,不知姑娘至郡署有何事?”
我麵露羞赧,“我姊姊把我丟在此地,我不識得歸家之路,隻知到了郡署便不遠了。”我垂了頭,想著他心裏一定在笑,連自己家亦不識的女子,可謂是愚到了極處。
他神色裏卻帶了些疑惑,隻是一瞬,眉頭依然緊皺,“姑娘可會騎馬?此時並無馬車,若去隻能委屈姑娘騎馬了。”
“會!”我忙著答應,自從住到這裏,每日被各種禮儀規矩約束,數年不曾騎馬了,幾乎不曾忘記。
他牽過軍士的一匹馬給我,我翻身上馬,隨在他身旁緩行。他不言一語,我靜的發悶便開口問他,“方才聽說將軍是劉皇叔麾下,不知將軍尊姓大名,來日若有機會也好感謝將軍今日引路。”
他聲音平淡無波,甚至不轉頭看我一眼,“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掛在心上。吾姓趙,名雲,常山趙子龍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