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若(1 / 3)

緣起

也許這本就是上天錯排的一場緣分。

我至今仍深深的記得初見你的那一日。

那日天氣極好,陽光甚至能透過林木茂密的枝葉映照在地上,灑一地斑駁碎金似的暖意。我背了竹筐在深林裏采些可以泡茶的東西,卻遇見了你。你著一身白色衣袍,容貌俊朗眼神清澈,腰身袖口皆用束帶束起,身邊兩人一人麵目紅潤,髯須足有二尺多長,另一人麵目黝黑,虎背熊腰。三人都持著弓箭,顯然是來打獵的人,你對我作了一揖問我:“姑娘,在下與兄弟初次行獵於此,迷了方向,姑娘可識得路帶我們出去?”

我本因日頭漸熱出了一身薄汗,看著你和淡溫潤的說這幾句話,竟覺清爽起來,遂大方的回答你:“自然識得,我本就住在這裏。”你身邊那個麵目黝黑的男子又向我討水喝,我遂帶你們去了我的茶館。

我少年時便亡故了雙親,一人在這深林裏住著,煮茶賣與那些打獵歇腳的人喝,賺些微薄的錢財維持生活。我以為這樣平淡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我老去,甚至死去,直到你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你說你叫趙雲,那兩位是關羽和張飛,你們都是劉備劉皇叔部下,住在新野,距這林子很近。我亦告訴你們,我姓蘇,名碧若。

茶香清冽,日頭也逐漸下去,你們喝完茶我教了你們認路,離去時你懇切的對我說:“姑娘善舉必然勞記,再會。”

我望著你的背影看了良久,心內浮動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滋味。

這,便是我們的初見。回憶是如煙波般飄渺浩瀚的東西,它能肆意的占據你心頭、腦海,奔馳流蕩毫無顧忌,可你若是想抓住一星半點來卻又隻能茫茫然抓了空。怨無可怨、恨無可恨,隻有滿身心的惘然,與疲倦。

我想你對我是有情意的,不然不會自那以後便隔三差五來瞧我。我對你的情感則如滴入水中的一滴濃墨,綿綿密密的散開來,直到漫遍了我的整顆心。

那一日是我們相識的第四月,亦是重陽節,我們早已熟絡,因為都沒有親人可相聚,你便來與我共度。

彼時正是清晨,我正在溪邊浣衣,晨風拂來一脈木葉清香,伴著盈盈碧波,令人心情大好。遙遙聽得幾聲零星的馬蹄聲,回首望去卻是你提了一個食盒騎在馬上,你的眉目在日光的映照下愈發清晰,你含著淺淺的笑喚我:“碧若。”

你下馬走來,我讓你去茶館等我,我浣好衣便去,你卻道要幫我洗。

我眸光婉轉,輕笑說:“你是個戰場上廝殺的男子,又怎會浣洗衣物呢?”

你把手浸在溪水裏,露出一絲不尋常的表情,我尚未解你便一捧水潑向了我,我一身絳紅色衣衫濕了大片,衣上用細密針線精心繡的纏枝菊花緊貼在身上,刺刺的不舒服,於是便也向你潑去。可能你在戰場上躲避刀槍慣了,我潑的水一點兒也沒濕了你的身,倒是我,抱著一盆衣物回去時衣角仍在淅瀝的滴著水。

雖是狼狽,心裏卻暖洋一片。

晌午時分,我們吃了你帶來的飯菜,那是是我今生最愉悅的一頓飯,以前沒有過,以後,卻也再沒有了。

傍晚時分,我憂慮天黑路難行,催促你回新野,你絲毫不急,執一壺酒攜了我的手向屋後走去,你的語氣輕柔情意卻真摯,你說:“紅衣佳人白衣友,自然要朝與同遊暮同酒了。”

太陽落下去,四周已氤氳起淡淡暮色,我心裏因這一句話,異常柔軟。我接過你遞來的酒,一飲而盡,嗆得直嗽。

你亦喝了數杯。月亮漸漸升起,清輝空濛靜謐如寒霜覆地。屋後夜香木的花開始綻放,香味清馨悠遠,沁的人心亦生溫柔,沉醉在皎月香花中。

可能我酒量並不好,隻一小杯便覺暈暈。我望著你,你沐在月光下,真像你的名字,是天邊最溫潤澄澈的一片雲。

我至那一晚才知道你還有字,叫做子龍,趙子龍。

我帶些頑皮的道:“那我以後喚你子龍哥哥可好?”你點頭輕笑。

我便喚道:“子龍哥哥。”你答:“何事?”

我接著叫道:“子龍哥哥。”你仍是答:“何事?”

我還是叫:“子龍哥哥。”你亦是答:“何事?”

然後我便笑個不住,倒在你身上仰頭望月。月色空寂涼寒,襯著薄薄幾縷淡雲如輕紗拂麵。

額上有溫軟的觸感,是你的唇映在了上麵。我不敢動,心亦如夜風拂過的夜香木枝葉,輕輕地顫動。

回憶太執著,它紮下深深的根,我無論怎樣想忘卻它,它都已銘刻在我心上,窮盡必生之力也再難以抹去。

那晚你便留在了我家,隻一張床,於是你默默鋪了被在地上,我呆望著你,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卻沒有一個抓得住。終是情意深深,非言詞寥寥可以蓋括。

窗扇微敞,嗅得一夜花香。

那時我便認定了你,是我托付終身之人。我不是大家閨秀,亦算不上小家碧玉,隻不過是深林中為了生計拋頭露麵的一個孤女罷了。我不敢奢望能與你並肩而立,但我仍希望能長長久久的陪在你身邊。你那時未曾讓我失望,可後來,又為何陷我於絕望之地?

最令我驚奇的是半月後,你竟攜了你主劉玄德來,還有你那兩個兄弟,你們四人四騎,皆攜了弓箭,顯然是來狩獵的。

你立於馬上,馬兒輕輕的打著響鼻,在日光的映照下,那樣英氣勃勃。我有一瞬的失神,恍惚中覺得好像你離我很遙遠。你們下了馬,你走到我身邊,向劉備道:“主公,這位便是蘇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