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該起床了吧……請!不要緊,就從那邊走吧……”節子父親用拿著園藝剪的手,指了指庭院的柵門。我努力穿過樹叢,推開因被葛藤纏繞而變得頗難開啟的木門,直接從院子裏走到最近被隔離的病房前。這間病房先前一直作為畫室使用。

節子似乎早已知曉我將到訪,但對我從庭院裏直接走來,卻是料想不到。她把一件顏色鮮豔的外褂披在睡衣外,就這樣橫躺於長椅上,在手中玩賞著一頂帶有細絲帶、先前我不曾見過的婦人帽。

隔著法式門,我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慢慢走近。她大概也已看到了我,身體一動,像是下意識地要站起身。但終究還是那樣橫躺著,麵向我,含羞帶笑地瞧著我。

“起來了嗎?”我一邊在門前略顯慌亂地脫鞋,一邊打招呼說。

“有打算起來看看,但立刻又累了。”

這麼說的同時,她用疲乏且無力的手勢,將那頂並無多大用處、隻是隨意地放在手邊玩賞的帽子,隨手扔向旁邊的梳妝台。但帽子未落到應去的地方,而是落在了地板上。我走過去,以幾乎使自己的臉觸到她足尖的姿勢,彎腰撿起了帽子。這回輪到我像她剛才那樣,在手裏玩賞起這頂帽子。

隨後我終於開口詢問她:“這種式樣的帽子,拿來有什麼用呢?”

“這頂帽子呀,雖然不知什麼時候能戴,但父親昨天給買的……挺奇怪的父親吧?”

“這,是令尊挑選的?真是位好父親……戴上給我瞧瞧,如何?”我以半開玩笑的舉止,要將帽子往她頭上戴。

“討厭,不要這樣……”

她這麼說著,很不耐煩似的,半仰起身,仿佛要避開帽子。然後又像是為自己找借口般,露出柔弱的微笑。突然,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用明顯變得消瘦的手,梳理起略顯蓬鬆的頭發。那手勢雖然並無特殊意義,而且極自然,卻充滿了年輕女性的韻致,簡直像是在愛撫我一般,令我感受到一種難以呼吸的性感魅力。而後我不自覺地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片刻後,我將那頂一直在手中玩賞的帽子,輕輕地放到旁邊的梳妝台上。然後似有所思地一言不發,目光依然在回避著她。

“你不高興了?”她突然仰頭望著我,擔心地問。

“沒有。”我終於將視線投向她,卻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倉促地突然說道,“方才你父親已說了,你真的打算去療養院嗎?”

“是啊。盡管去了也不清楚何時能好,但如果能早日康複,就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了。不過……”

“怎麼了?不過什麼?”

“沒什麼。”

“沒關係的,說出來聽聽吧……要是不願意說,那我替你說吧。你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對麼?”

“沒這回事。”她急切地要打斷我。

但是我不理會她,采用與最初不同的、漸漸認真起來並帶著略微不安的語氣繼續說:“……不,哪怕你說的是:‘你不來也行。’我也依然會隨你一塊兒前往的。可是,我雖有心如此,卻又有些擔憂……在我和你相處前,我就夢想過與一個可愛的女孩——就像你這樣的,去到清寂的山裏,過二人世界的生活。這個夢想,我之前不是向你傾訴過嗎?嗬,那個關於深山小屋的話,我還說那樣的山間,不知該如何居住。當時你天真無邪地笑著……事實上,我認為你這次打算去療養院,正是由於那個夢想打動了你的心……難道不是麼?”

她盡力地微笑,默默地聆聽著。忽然,她毫不猶豫地說:

“那些事,我早已不記得了。”

然後,用一種可說是安慰的眼神,注視著我,說:“你經常會突發奇想啊……”

幾分鍾後,我倆的表情都變得仿佛彼此間已若無其事,一起憐愛地望著法式門對麵已經蔥綠的草坪。草坪上水汽蒸騰、春意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