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許多年後,張小峰才漸漸了解,對於瑞溪鎮,一九九四年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年份。

那年春節剛過,他被帶回鎮上插班,五年級第二學期。不知道是後來的記憶混亂,還是事實就是那樣,他記得春天沒多久,熱風就在鎮上的街道上呼來呼去,揚起一街的廢紙和破塑料袋。隨著熱風吹進小鎮的事情,有好的,比如各種新式樣的衣服;有不好的,比如毒品;有無法判定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的,比如新街私立小學。張小峰就讀的“瑞溪新街私立小學”是在之前一年秋季成立的,還沒來得及招六年級的畢業生,私立小學裏最高的年級就是五年級。這私立小學由一幫鎮上的殺豬佬集資開辦,成了縣裏一大新聞,學校裏彙集了不少退休的知名教師,加上是第一年招生,學費比公辦的中心小學要低——張小峰進入新街私立小學而不是鎮中心小學,學費低是母親楊南考慮的最主要原因。楊南租來的房子就在新街,她陪著張小蘭張小峰姐弟倆住了有二十來天,就匆匆離開小鎮,返回省城。之後她每個月來一趟小鎮,給姐弟倆留下生活費,住個兩天,又再次返回省城……

張小蘭那一年讀初三,已經麵目如花,她臉上的神氣和光彩,是鎮上女孩不曾有的,據說她的班上已經有幾幫男生私下為了她鬥毆了好幾回。有些鬥贏的,揚著紅通通的脖子從她麵前走過,走出幾步後,伸出手,攔住她的去路。張小蘭見慣了大場麵,麵目冰冷。男生的右手掌一張一合,要靠近她日益豐盈的胸脯,她手上用力,甩了男生一巴掌。那男生平日裏是凶狠的角色,敗在他手中的男同學可以組成一個班,沒料想張小蘭眼睛都沒眨就是一個耳光,他喊起來:“你!”張小蘭不給他任何機會,奮力蹦跳,朝那男生腳背狠狠踩去。男的頓時抱腳在地上打滾,一片煙塵。此後,在背後為張小蘭打架的人仍層出不窮,但幾乎沒人敢當著她的麵顯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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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南每次回到鎮上給姐弟倆生活費的那兩天,神情總是很緊張,有時買菜回來,則是把袋子一扔,撲到張小蘭的床上,嗚嗚地哭。張小峰很納悶,不知道母親的悲傷從何而來。張小蘭說的話很冷:“人家都不想認,你偏偏要把臉湊過去,不是自己犯賤找罪受?哭就哭,別把我的被子哭得跟泡水一樣。”張小峰瞪姐姐,張小蘭一臉不屑:“我說的是事實,她沒事去找人家幹嗎?我們吃不求人,住不求人,沒必要低人一等。”張小峰說:“姐姐,你說誰低人一等?”楊南猛地從被子中起身:“洗菜吧。我明天就回省城,你們的學習,自己打理,我就不多說了。”淚水在她臉上的痕跡漫漶開來,進門時就發紅的眼珠更紅了。

有一回,楊南讓姐弟倆收拾收拾,跟她出去。張小蘭自管翻著英語課本,不加理會。

張小峰說:“姐,媽叫你一起出去。”

張小蘭還是不動。

“姐……”

張小蘭課本一丟,尖叫:“要去,你們去。我死都不去。”她踩著課本,一本被她用報紙包著書皮的英語課本立即又髒又破。

楊南拉著張小峰:“我們去就好了。”

母子來到鎮上一個飯店門前,楊南讓張小峰在門外等,她進去了,和店主不斷說著話,有兩個三十多歲的壯漢走出門口看了看,進去了;又有兩個婦女出來看了看張小峰,也進去了;最後,出來的正是店主,一個身子壯碩的老人,滿臉油光,也看了看,進去了。張小峰好像身子已經裸露,心想原來姐姐早就知道,來這個地方會被人當猴子一樣觀看。楊南在裏麵整整一個多小時後才出現,淚痕縱橫眼珠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