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有些難受。
我的錯，當時應該直接打電話給你。
不用，沒什麼想說的。
這種感覺沒法用語言表述……聽到呼吸聲就足夠了。
聽不到呼吸聲，我呼吸很輕。
不管你怎麼說，不管你說些什麼我都會承認。因為我讓你難過了。他語速很慢，字句清晰地說，語氣裏有種難得一見的真誠。可是這沒有用。所有真誠都是謊言而已。
你太傻了，江子文，正常人是不會這麼傻的，傻到有些假了。
是不是真的，你又怎麼知道。
我們都太年輕了，這些都是真的。
你的話毫無邏輯。他輕輕捏住我的手腕，語氣有些急。我想起了上次語氣很急的時候他說的話，他也想不到最後會是這個樣子，我們居然能這樣遇到彼此。我們誰也想不到最後會是這個樣子。
本來就毫無邏輯。你抓緊時間回學校吧，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歎口氣，慢慢鬆開手。我把手套摘下來遞過去，向後退了一步。
我做錯過很多事，然而我愛你。他接過手套，把它們塞到口袋裏。他的語氣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冷了下來，我覺得自己在麵對一團慢慢熄滅的篝火。曾經可以在它的光輝下狂歡，用它的溫度取暖，但現在它變成黑炭變成白灰，我卻隻能這樣看著。
在這一刻，我們又變成了陌生人。我不認識他，所以沒必要懷疑他。他不認識我，所以沒必要騙我。我們倆麵對麵站著，懷著一種美麗的真誠。他的眼睛不算大，濕漉漉的，目光柔和得像是一頭小鹿。
告別的時刻已經到來，我轉過身離開。地鐵將要到站，從隧道遠處傳來風聲。
等待著上車的人很多，一大團一大團地擠在那裏，我還想再等一列。可是身後的人都太過心急，車門一開就推搡著向前行進。我莫名其妙地移動起來，最後被關了進去。
地鐵是穿梭在地下的怪物，我們都被它吞到腹內，擁擠在一起，誰也不認得誰，誰也不記得誰，在彼此模糊的記憶裏變得麵目全非。我一張張看著周圍人的臉。有人長著和他相似的鼻子，有人長著和他一樣濕漉漉的眼睛。有人看上去很像他，但終歸不是他。
5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江子文回宿舍後找王賀打了一架。那天下午王賀打電話給我時，並沒有提到這件事情。他隻是問我心情如何，然後講了幾個笑話，盡到了作為朋友的安慰職責。
後來我獨自出發去看了那場音樂劇，提前兩個月買好票，準備約會的時候看。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會分手。
天氣預報說有雨夾雪，擔心回程艱難，我帶齊了雨衣雨傘，又塞了件厚外套在包裏。如果是和他一起去看，可能會特意不帶這些裝備。即使回去後生病發燒，和他一起經曆真正的風雪也是挺有意思的。
出發的時候，天還沒全黑，但是路燈已經亮了，很溫暖的一排排，我覺得自己不像在出門，反而像朝著某處歸去。來不及吃飯，在路上買了兩個麵包，等地鐵時狼吞虎咽地解決掉。
提前半小時進場，不允許攜帶食品或飲料。進場後我無事可做地等在那裏。無數陌生人走了進來，無數空座位被慢慢占滿。我們都坐在這裏，很有耐心地等待著開場。我身邊的座位始終是空的，那張多餘的票被我放在了書桌底下，和幾摞厚厚的宣紙一起。
多年以後才知道真愛是誰
這是傻瓜都能擁有的智慧
多年以後才知道為愛後悔
這是惡棍都能擁有的美德
可是已經無路可退
這部音樂劇講了個很虛偽的故事，裏麵的每個人都很愚蠢，不明白該如何為生活做出選擇。
燈光下，每個人的麵孔都白花花一片，五官鮮明，喜怒哀樂都誇張到毫無意義。兩個人激烈地爭吵，像所有音樂劇中一樣，吵著吵著突然開始唱歌。
關於那些我說過的愛你
現在想起不勝唏噓
關於那些我說過的愛你
現在聽起像是兒戲
最終沒有雨雪，什麼都沒有。空氣幹燥，冷風橫行，那些蘊含水分的雲不知所歸。路旁的宿舍樓，很多窗口都亮著燈，遠遠看上去就像垂近平野的星辰，就像黑暗中含情脈脈的眼睛。
回去的路上，我很慢很慢地騎著車，經過了一對吵架的情侶，女人語氣冷淡地說，你總是對我缺乏耐心。男人辯解著，從聲音裏能聽出哭腔。我有點想要回頭去看他們，但還是沒有。冬天風很大，風裏不再有葉子，我的車筐裏隻留著兩三張廣告傳單，是在停車棚裏被人放上的。我懶得扔了，不去管它們，但總有一天它們會消失掉。車筐永遠也不會變滿，總有人會看不過眼，來幫我把它們清理出去。
宿舍樓花壇邊上放著很多隻空啤酒罐，整整齊齊，氣勢非凡。停自行車的時候聞到濃重的酒味，我才抬頭看見它們，數了數，是十七罐。如果是一群人喝掉的，大概才剛到微醺，足夠讓人有勇氣裝醉，在馬路上邊走邊高歌。如果是三四個人喝的話，大概足夠情緒崩潰，大喊大叫，然後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大概會醉得連夢都做不成。他會默默起身，晃晃悠悠地不知走向何方，最後跌倒在地，直接在外麵睡上一宿。第二天在日光灰蒙的時候就醒來，渾身冰冷，頭痛。
很久之前，江子文曾問我為什麼不愛他，現在我依舊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但是如果他現在再問我一遍，也許我會告訴他實話，我也不知道。我不會再故作聰明地為自己找什麼借口，去為年輕時做下的傻事辯解。
年輕的時候，我們總喜歡向陌生人奔去。總是被莫名的激情催促，總是被孤獨的錯覺吸引。那時候我們總能看見一條通往遠方的街道，總以為在路上遇到的人就是自己終生的知己。
我們太懶惰了，沒有仔細去看仔細去想。其實世界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