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絕對色盲(1 / 3)

我是在下鄉支援基礎醫療建設的時候聽到那則傳聞的。

村醫務所的年輕女大夫向我和幾個同事抱怨,說在她分管的村子,村民沒有任何現代就醫意識,一有什麼頭痛腦熱隻是往土地廟裏跑。

同事們都笑了,問她什麼是土地廟。

她是真生氣了,劈裏啪啦一股腦兒地解釋著:“土地廟就是土地神的廟!裏麵住著個裝神弄鬼的糟老頭,給人看病就塞過去一把草,哄誰呀?嘿,偏偏瞎打誤撞也治好了幾個——要真有啥人命關天的,他能有用嗎?萬一再給人拖死了……”她猛地打住話頭,許久,才忿忿地歎了口氣,“可是,村裏人都聽他的。我看啊,想解決醫療普及問題,就要先把這個老頭兒給拿下嘍!”

“沒那麼嚴重吧?”有人問。她也不回答,嘩啦啦直接翻開桌上的記錄本:那個村子的就診人數欄上,赫然填著一個“零”——居然還真是根難啃的骨頭!我對這傳說中的“土地神代言人”來了興趣,偏巧第二天走診的村戶又離那邊不遠,就請女醫生帶我去長長見識。

土地廟坐落在村子外緣的山崖腳下,有著一切鄉土廟宇的古樸與破舊,沒有窗戶的低矮土牆上,裸露出幾塊青磚,幾乎要淹沒在雜草叢中。

在極為耐心的敲門與等候後,女醫生終於得到了他的回應。兩人用土話交涉了半天,似乎這次拜訪很難成功。我不懂土話幫不上忙,焦急也沒有用,隻能繼續打量著這座小廟:除了這扇簡陋的破木板門,在南向的牆上還有一個低矮得過分的洞,被掉漆的木板牢牢擋住,周圍的地麵上散著些油乎乎的殘羹剩菜,和一個邊角糊上黑灰髒到發亮的蒲團。看樣子,那是村裏人祭拜他的地方——原來還真是一尊活神。我對村民的愚昧無知感到可笑,對這個老頭兒的興趣倒更大了。

有人在拽我袖子,原來交涉已經結束了,他勉強同意讓我們進去。女醫生鬆開拽著我袖子的手,指指已經打開的木板門,彎下腰閃身進去了。

朝裏麵望了一眼,擺設很簡單,從門口掃進去的光線在這樣灰突突的擺設中顯得萬分黯淡。跟在她身後,我也小心避開門楣邊角粗糙的木刺兒,鑽進這矮門。

女醫生早就在裏麵等我,在她的示意下,我才發現在入口左側竟有一溜曲曲折折的石階,似是通往某個地窖。怎麼,不出來待客卻自己躲到地下去了?這老頭傲慢得簡直讓人無法理解。

我們慢慢沿台階走下去,沒走幾步,眼前就變得漆黑一片。我悶笑了下:昏暗的環境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恐懼——這是在玩拙劣的心理戰,看來這個所謂的“土地神”也不過如此,和那些神漢巫醫沒有什麼大區別。

正想著,我突然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內容我聽不懂,語氣裏的不悅倒很容易分辨。

站在我旁邊的女大夫扯了一下我袖子,然後嘰裏呱啦地說了幾句話,像是在解釋什麼。在這樣黑暗的空間裏耳聞這樣音調奇怪的語言,膽大如我還不至於發慌,隻是心裏越發不自在了。

新一輪交涉隻持續了幾句話的時間。女醫生很快又扯了扯我的袖口,說我們必須走了。

我莫名其妙,心裏憋著一股悶氣,覺得這老頭未免太反複無常。然而在黑暗中,也不敢再說什麼,隻是低著頭跟在女醫生後麵,又退了出去。

出去後我追問著這功虧一簣的原因,女醫生瞥了我一眼,也有些莫名其妙:“他說你笑話他。我沒聽見你笑啊?肯定是老頭子精神有點問題。人老了,就是沒辦法。”

她不知道,那一刻我盡力壓住心裏的詫異,幾乎說不出話來。

由於工作事務繁多,即使再怎麼好奇,第二次去拜訪也是在五天之後了,他顯然還記得我們,怎麼道歉也沒有用,死活不肯讓我進去。第三次的時候我學乖了,在女醫生的建議下,用一箱中藥換來了進去的機會。

屏息走在狹窄的土階上,這次我神情嚴肅不敢放肆。女醫生很有禮貌問他好,他也不冷不熱地和我們打了聲招呼,閑扯了幾句後,稍微問了問我們來支援的情況。這打開了女醫生的話匣子,她把我們為村子的醫療建設作出的貢獻翻來覆去地表揚——或許話裏還有點示威的意思,想證明“正規軍”是要比“土神仙”好上一截。但是他隻是靜靜地聽著,好像沒有什麼不悅。

我又耐心地和他們扯了會兒,終於下定決心,裝出不經意的語氣問了個還算直接的問題:“老伯,聽說你也會治病啊?”

女醫生把我的話翻譯過去,再把他的話反饋回來:“會一點。就是治些小病。”

我抑製著自己的好奇,又問:“老伯的醫術是和誰學的呢?”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嘀咕了一句話。女醫生像是被傳染了般,翻譯時的聲音也低到幾不可聞。

我沒聽清她的話:“什麼?”

他沉默。女醫生顫著聲音又說了一遍:“不能說,說了就是漏了天機,沒有好下場。”

這難道真的是巫術?寒意若有若無地躥上我的脊梁。我愣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全然的寂靜與黑暗中,女醫生終於受不了了,尖叫一聲跑了出去。我也跟在後麵,離開了那裏。

這次,基本也算慘敗而歸,沒問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然而,我並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我決定堅持下去,破解“天機”。

女醫生是再不願意去了。幸虧在醫療支援的過程中也需要和村民交流,幾周下來,我漸漸能夠聽懂當地的土話,便打定主意抽空就去找他,和他混熟了再套出些信息來。

隻是沒想到,這貧困山區裏的老頭子嘴竟會那麼嚴,我提出的每一個微妙問題都被他打著馬虎眼糊弄過去,問得急了還會給我吃幾次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