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何旺子病了,腳寒氣冷,渾身無力。外麵太陽烤得熟雞蛋,他在屋裏還要裹被子,即使站在太陽底下,但身體寒氣一上來,還冷得打顫,上牙齒叩得下牙齒格格響。以為是感冒了,鄰居們也給他買了藥,什麼白加黑、傷風感冒片、驅寒散吃了也不見好。
第三天,師傅來了。師傅將他的眼睛皮往上翻了翻,又抹了抹他的眉毛,說,是看見不幹淨的東西,失魂在外麵了。馬太婆說,我就知道這孩子是魂丟了。三魂七魄就看丟了多少,如果撿了他魂魄的孕婦成了胎,就沒救了。
師傅掐指一算,說,這個孕婦在東邊,快要成胎了,得馬上作法。
聽說起亮師傅要作法給何旺子喊魂,村裏人田地裏的事都不幹了,先看了熱鬧再說。懂一點的老人幫著起亮師傅一起設壇。師傅當場畫下一道符貼在門框上,在何旺子床頭點了一盞油燈。
組裏的人就議論起來,說,怪不得那天有拖鬼雀子叫,原來是拖旺子的。
太陽還未下去,陽氣未除盡,喊不了魂。等黑透了,師傅才拿出何旺子平常穿的衣服用衣架穿好,綁上長長的竹篙上了村公路,往東燒了三把紙。起亮邊晃動竹篙邊高聲喊,旺子回來喲;旺子屋裏的馬太婆就回一聲,回來了。師傅往前走三步再高喊,旺子回來喲;馬太婆又回道,回來了。如此這般,一直喊到屋裏,喊到何旺子的床前。
到了下半夜,何旺子床頭的油燈突然閃了一下。起亮師傅說,好了,魂都回來了。
師傅走時,將何旺子床下的鞋子擺正,跟馬太婆交代說,等醒了,用米茶水將養一下,不要開葷口。馬太婆說,我曉得呢。
次日裏何旺子醒來,雖還乏力,但身體卻似鬆了捆綁,在秋櫃上吃了半碗米茶,稍稍有了些精神,就從牆角摸了根竹棍扶著走了出來。門外太陽似火,熱浪一陣一陣往屋裏翻湧,旁邊竹園裏的知了長一聲短一聲。隔壁稻場傳來碾石滾的軲轆聲,一股新鮮的幹稻草味撲鼻而來。
門前不遠處的水田是六兒大伯的。何旺子走到稻場的陽溝前搭了個涼棚看,好像看見了六兒和翠兒兩人在田裏施肥,一人提一個裝滿了地灰的淘籃,一把一把地往秧苗上拋撒。是六兒最先看見何旺子的,提著淘籃跑過來跟何旺子說話。
旺子,你病好了?
翠兒也跑了過來,淘籃就丟在秧田裏,濺起一身泥,還踏壞了一窩秧苗。六兒跟翠兒雖都戴著草帽,但臉上還是曬得紅一塊白一塊的,翠兒越發的胖了,身上到處都是肉滾滾的,身上那件黑白橫條的T恤撐出了一道道坎。翠兒朝何旺子笑,何旺子卻把臉扭向了一邊。
他看到她就想起了三天前的茶園,就像幡一樣在他腦子裏飄。他心裏突然討厭起她來。翠兒喊口渴,六兒隨手摘了片美人蕉葉子,在陽溝的牛腳板坑裏盛了點殘水遞給翠兒。翠兒仰頭喝下。何旺子看到那水窩子裏還有蚊蟲在飛舞。何旺子問,這水能喝?六兒說,怎麼不能喝?我大伯說我們的腸胃喝什麼吃什麼都沒有禁忌的。
何旺子問,你大伯把翠兒給你弄來了?
六兒說,嗯,過了月半就弄來了,花了五千塊錢呢。
何旺子問,那天過月半,我師傅他們做法事,完後你不是跟你大伯一起回家的?
六兒說,那天做完法事,我大伯叫我先回家了,他說他有事。
何旺子嘴巴一撇,眼睛一翻說,我知道你大伯幹什麼事去了。
六兒問,我大伯幹什麼事去了?
何旺子將手裏的棍子猛地一揮,鏟斷了陽溝旁一株綠油油的美人蕉,驚得幾隻覓食的母雞“咯咯”地拍打翅膀叫起來。何旺子忽然頭一扭進屋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