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假如沒有這場災難
這是災後第一個端午節，靈石新莊裏飄著艾草的香氣。
時近中午，秋林提著食盒和紫鳳出了新家。秋林把食盒捆在後座上。兩人發動摩托車，駕車駛向舊莊。他們去給老六指送端午節食品。老六指很戀舊家，不願意遷人新莊，今天，紫鳳和秋林借來送端午節食品的機會，想再次動員老人搬進新莊。
在政府和社會的援助下，東山崗前出現了新的靈石莊輪廓。每戶一個小院，三間房。戶主有錢可以加蓋到二層，但是不許蓋第三層，擔心蓋高了地層受到重壓，在特大雨水加上輕度地震的自然條件下，產生新的滑坡。殘破的靈石舊莊被命名為自然災害遺址，由縣科委直接管理，定期進行維修，保持災後狀態，供社會各界前來參觀。 自從宣布成立遺址，已經有省內外幾十批參觀者前來參觀。靈石莊原住莊民擔當接待講解，供應茶水食品，成為一項重要經濟收人。
為方便參觀者出人，舊莊外邊的路修得很平坦。他們駕著摩托車，不到十分鍾就來到老六指家。老六指看見他們提來一隻三層食盒，喜得眼睛都亮了。紫鳳說：“六爺爺，過端午節了，給你老人家送點節日食品。”她打開食盒第一層，端出一盤紅燒栗子雞，說：“我跟媽學著做的，希望大災以後生活吉利。”秋林打開第二層食盒，端出一海碗茵香苗肉餃，一壺酒和一碟香醋泡過的蒜瓣，調皮地說：“餃子就酒，越過越有。你老人家慢慢享用吧！”紫鳳打開第三層食盒，拿出九個葦葉粽。
老六指喜得驚叫起來：“都是好東西！不是過端午節，是過端午年！我老家夥好福氣啊！”老六指臉上細紋舞動，開心極了，笑嗬嗬地說：“你們兩個天天這樣孝敬我，我不能白著你們，要給你們留點念想物品。”秋林說：“你是我的長輩，我應該孝敬你。”紫鳳說：“你是看著我長大的，過端午節給你送點吃的，還不應該嗎？！”老六指嘮叨著要給他們留點稀罕物品。紫鳳說：“六爺爺，不要你的稀罕物品，隻希望你搬到新莊住，做我們的鄰居。”秋林說舊莊已成為省級自然災害遺址，管理遺址的縣科委跟村委會商量，希望遺址內不再有住戶。他勸老六指及早搬過去與他和紫鳳做鄰居。接著，紫鳳說請老六指慢慢享用食品，他們要去楊莊看黃茵生長情況，等返回時再來取走食盒。
出了老六指家，秋林笑道：“他家裏哪有稀奇寶貝。不過我很希望要他那把拂塵，拿著上山召喚狐狸們。”紫鳳說：“他逗著你玩，你也當真？不許要他的東西，我們關心他是應該的。”秋林不好意思地笑了。
紫鳳常常回憶老六指對她的關心。想起她小的時候，這位老人見到她就笑著念歌：“掛月山上的狐狸精，比不上咱莊紫妮子長得好，看見紫妮子就羞得跑。”想起爸車禍身亡後她天天上山哭墳，老六指怎樣勸慰她。後來老六指又如何勸她到外麵闖世界，嫁一個不歧視“皮狐妮子”的外鄉人。如今她已經找到了這個外鄉人，就是秋林。在她所認識的長者當中，看山老師和老六指都極其親切地關懷著她。現在，她最希望勸說老六指搬到新莊做她和秋林的鄰居。
三小時後，紫鳳和秋林從楊莊回到老六指家，拿用過的碗筷酒壺和食盒，又勸說老六指搬到新村住，答應出錢為他加蓋第二層樓房，並且進行裝修。老六指想到有如同子孫的秋林和紫鳳做鄰居，實在是很大的福氣，答應遷人新莊，明天就搬家，條件是舊家還放點簡單家具，有時候他忍不住回來看一看。老人舍不得這個舊家啊！
紫鳳和秋林提著食盒要走，老六指對他們說：他已經八十歲了，要給他們留下點傳世的物品。紫鳳說不要，秋林開玩笑地問是什麼寶物。老六指說肯定是寶物，但是現在對他們保密。他們也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因為老六指愛跟晚輩們開玩笑，若是真的相信，難免要上個大當。
這天傍晚，紫鳳接到縣政府電話。打電話的秘書說新來的女縣長想聘請紫鳳和秋林做掛月山巡山員，由鎮上代發工資。女縣長下午接見掛月南鎮代理鎮長研究保護掛月山的事項，請紫鳳和秋林一同去。紫鳳跟秋林商量這件事情。秋林不願意接受，說拿了工錢受鎮上管，就成為鎮腿子，頂著巡山員的名，幹給鎮政府送野兔子吃的差使。紫鳳也不願意做拿工資的巡山員，因為不能丟下藥材大棚。他們不願得罪新來的女縣長，決定下午由紫鳳進城向女縣長作出不能幹專職巡山員的解釋。
滑坡災難發生以後，胡豔青帶著小誌雄和小果果一直住在雪鳳家，紫鳳想趁此機會去看望母親和兒子們。第二天清晨，紫鳳騎著摩托車離開靈石新莊，剛剛駛過掛月南鎮，接到巧麗手機呼話，紫鳳停車接聽。原來巧麗正在縣城，希望紫鳳能去找她。紫鳳說她上午去見新縣長有事，下午可與巧麗見麵。巧麗說紫鳳現在是受省領導重視的人物，希望紫鳳找機會為她老爸說句公道話。她老爸有錯誤，但是吉縣長把錯誤全部推到她老爸身上，是不公平的。假如沒有發生這場災難，吉縣長會把全部功勞搶過去的。紫鳳說自己對這場災難的看法，已經對省領導講過了，認為吉縣長應當負主要領導責任。她說現在要去見女縣長，沒有時間多說話，下午跟巧麗見麵再談論這個問題。兩人約好下午二時在縣城東大街靜雅飯店門口相會。
紫鳳在縣政府見到新來的女縣長。女縣長為紫鳳的美麗吃驚。因為都是女人，她們便有較多的話要說。女縣長問紫鳳家裏人的情況，喜歡穿什麼樣的衣服。她比紫鳳大十歲，原在鄰縣擔任副縣長。這縣的吉縣長被免職接受法律部門調查，她被調來升為縣長。
掛月南鎮的代理鎮長匆匆趕到。度假村造成災難，萬達輝被法律部門追究刑事責任。這位副鎮長升任代理鎮長，對紫鳳出現在縣府很擔心。他見紫鳳同女縣長說說笑笑，更覺得吃驚。過了一會兒，開始研究掛月山生態保護，女縣長很注意聽紫鳳的意見。後來女縣長透露出省領導提出發揮紫鳳和秋林的才能，所以想聘請他們做掛月山巡山員。真實目的是叫他們從巡山員幹起，很快就能提拔成為鎮官。副鎮長聽到這話嚇了一跳，擔心自己頂替不了萬達輝的空缺，麵前這位“皮狐妮子”很可能是未來的鎮長。可是，一個“皮狐妮子”怎麼能當鎮長呢？難道要她施展法力來推行政策？
紫鳳聽後覺得很興奮，但又一想：我和秋林都不是當官的材料，巡山員這架梯子還是不上了吧！因為我們沒有當官的才能。像我和秋林的脾氣，幹點事業比較穩妥。這樣一想，紫鳳就對女縣長說，感謝領導的器重和關心，說她和秋林缺少擔當基層官員的能力和興趣，現在被藥材大棚拖累住，無法勝任專職巡山員，隻能幹義務的，隨時提出問題和看法。副鎮長暗暗吐了口氣，又覺得自己當鎮長還是有希望的，連忙推薦了兩名自己人做巡山員。女縣長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再建議紫鳳和秋林出任。巡山員的問題沒有再討論，紫鳳見沒有別的事情，便告辭要走。臨走前想起巧麗叫她為萬達輝的事說句公道話，她便對女縣長提了個問題：假如沒有發生滑坡災難，萬達輝和吉縣長是否會被當做搞活當地經濟的功臣。
女縣長笑了，說：“紫鳳經理，你是位深沉的當代新女性，思考問題也很深沉。但是，看待一個人的成敗，是用他做過的事情作為標誌來進行衡量．對待不曾發生的事情，是不好回答的。萬達輝有錯誤，但是災害的主要起因是地震引起滑坡，不能全扣到萬達輝頭上，縣裏的領導人也要承擔責任。”她說萬達輝已在看守所上訴，對吉縣長和銀行王行長的法律追究正在進行中。
紫鳳覺得女縣長分析得很有水平，與自己的看法近似。她向女縣長告辭出了縣府。
中午，紫鳳與雪鳳一家加上母親和兩個兒子，到縣城東大街靜雅飯店聚餐。飯後，紫鳳在靜雅飯店茶座訂了壺茶，坐到下午兩點，到門口去等巧麗，才知道巧麗已經按時來到，正在門房等候。巧麗的眼睛發紅，像是連續哭過。在萬達輝與仇愛秋鬧離婚和要娶翠翠時，巧麗都把眼睛哭得這樣紅。紫鳳忙把巧麗領到茶座，問她為什麼哭紅了眼睛。巧麗大罵吉縣長是該死的“老公雞”，有成績攬上去，遇過錯推下來，公開說對滑坡災難不承擔責任，完全是受了掛月南鎮鎮長的蒙騙。她爸一聽就急昏了，被送進看守所醫院，‘又犯了恐狐症，說狐大仙在報複他，反複嘮叨：“後悔沒有聽紫鳳的話。”有時候又說：“若是沒有這場天災該有多好？”
紫鳳天生秉性願意幫助別人，被巧麗說得軟了心，想到正是萬達輝向她下跪，迫使她同意搬遷藥材大棚，結果因禍得福，新的藥材大棚安然無恙，萬達輝卻倒了黴！她想到萬達輝做的那些壞事，想到莊裏人和民工們的死傷與損失，又找不到幫助萬達輝的理由。她對巧麗說：“為萬鎮長的事，我對省領導講過看法，我認為發生這樣大的災難，不能叫萬鎮長獨自承擔責任。在那種氣氛下，上邊支持，下邊擁護，都想從這個工程中賺錢撈名聲！現在出了事，不應當把責任都撂給萬鎮長！”
巧麗對紫鳳表示感謝，說今天找紫鳳其實還有更緊急的事情：雲翔與家俊被死傷民工家屬告上法庭，說他們兩個動手打人，不許民工到樓外搭棚過夜，導致有人在災難中傷亡。法院立案審理，兩天前將雲翔、家俊拘審。今天巧麗才知道家俊不回家是被抓起來了。
這才是巧麗哭紅眼睛的原因！
桌上的茶具似乎在晃動，仿佛又發生了地震。紫鳳用力捏住桌角，才使自己坐穩身體。巧麗忙問紫鳳怎麼啦。紫鳳說：“他們都是我的前夫，聽說他們被抓進去，你想想我會高興嗎？”巧麗哭著說：“對不起，我不該來找你。可是他們哭著求我，一定勸你去跟他們見一麵。如果你擔心秋林知道生氣，我去對秋林作出解釋。”紫鳳說她可以去見他們，不需要對秋林作出解釋，因為秋林完全信任她。紫鳳到雪鳳家取了摩托車，帶著巧麗去了南山根的拘留所，這裏距縣城約有五裏。
在拘留所，她們先見到雲翔。雲翔的表情似乎有點癡呆，對紫鳳笑了笑說：“我可見到你了。我這條命是秋林救的。請你告訴他，我永遠是他的奴隸，聽從他的指揮。我對你隻提一個要求，求你告訴狐大仙，這樣對待我很不公平。我受萬達輝指揮，隻是一個工具。請你告訴狐大仙，石頭狐狸是家俊經手賣的，我隻做了個底座，不應當報複我。想起來啦，石頭狐狸是你發現的，為什麼狐大仙不報複你？哦，明白啦，你是‘皮狐妮子’，你和狐大仙是一夥的。你們‘狐狐相護’啊！”在告別時，他居然很可笑地給紫鳳行個舉手禮。
紫鳳含淚出了接見室，心裏很難過：她曾經努力保護雲翔不進牢房，為此跟秋林幾乎鬧翻。秋林嚴格遵守對她的許諾，即使被雲翔捆綁也沒有揭發拐騙小誌雄假案，是個說話算數的好男人。雲翔卻不值得她保護，墮落到在拘留所與她相見。紫鳳心裏非常悲苦，要獨自安靜一會兒再跟家俊見麵。在拘留所接待室連續會見兩位前夫，對紫鳳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巧麗過來用手絹為紫鳳拭淚。紫鳳問她：雲翔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巧麗說她向給雲翔送東西的小蓮問過情況。小蓮的男人死了，打算嫁給雲翔，但是小蓮那幹刑警的姑姑堅決反對。聽小蓮說，雲翔在被拘留以前很正常，進了拘留所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大概覺得很冤枉，受了刺激。紫鳳哭著說：“雲翔是你爸的犧牲品！他為了一頂辦公室副主任帽子，毫無價值地犧牲了。”巧麗傷心地哭著說：“我爸害了雲翔，也害了家俊……”紫鳳見巧麗如此痛苦，也不好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