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不行,你現在休想卸掉擔子!”團長老孫突然明白過來,知道上了裘向東的當,便改變態度也衝他笑笑。又說:“現在正是非常時期,你得幫我把握好局勢。115連李華珍的事,我再過問一下,讓他們營重新報告上來。看來他們那營長老翟辦事是成問題,李華珍當了那麼久的副連長,他說撤就撤掉,那也不行。”
裘向東討到團長老孫這話,也算了卻一個心願,轉身要告辭,卻又被拉住。團長老孫扭頭看看身邊的保衛幹事,又神情坦然地對裘向東說:“告訴你一個消息,你很快就可以見到老師長了,他馬上會到這裏來。99連的事,我可警告你,不能讓老師長下不來台啊。老師長現在是調查組成員,省裏專門把他請回來,就是考慮方便與知青們對話。實話告訴你,這次的事已經驚動了中央。過些天,中央也要派人來全麵了解情況,可能會重新作出決策。你們要回家,你們在城裏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希望你們回去。既然那麼多人心都不在這裏了,我這個團長硬把你們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了,照樣幹不好工作。其實,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隻是一項實行了多年的政策突然一下要改變,涉及方方麵麵很多問題,從上到下都難下決心。你們也太性急了,說走就要走,把生產也停下來,把隻有兩個月大的豬崽也殺來吃掉,看著都讓人心疼。”
“哦,團長把連隊的事了解得這麼清楚?”裘向東也有些意外了,看著團長老孫問。
團長老孫點點頭,有些嗔怪地說:“怎麼,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告訴你,就連你裘向東,被全團各營連知青推出來擔任鬧事的總指揮,變成了真正的酋長,我都一清二楚。你別不承認!我不是傻瓜,也知道你本來不願帶這個頭,被人家逼上梁山當頭兒也很為難。你當著99連的連長,那是個最難帶的連隊,你要對得起你的知青戰士。這些我都明白,也想為你我找到一個互相理解的途徑,所以這些天去了很多連隊。你以為我當團長就隻能坐在機關裏聽彙報啊。現在整個國家都重新強調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我們怎麼能死抱住從前的東西不放?我隻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時間,墾區的很多事積重難返,解決起來要有個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還是那句話,向前看。好了,這些道理我也是才弄懂的,一句話,夠得學,你我都一樣。唉!”
裘向東見團長老孫說罷長長地歎口氣,便也感慨地說:“你講得太好了,團長。要是團裏所有的幹部都能這樣就好了,很多事情也不致於弄得那麼僵。我知道各營和連隊很多領導還是習慣隻聽上級的,也投上級所好以謀取好處。就像那個逃離崗位的翟營長,很多人都知道是他把115連的女知青肖夢瑤作為禮物送給劉政委的,結果造成了一個悲劇,在知青們中間影響極壞。很多人已經把吞掉肖夢瑤和蘇紅的格拉河改了名,叫逆女河,既是紀念她們,也是對那些拿別人命運當玩物的人的譴責。唉,我看劉政委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錯了,劉政委哪算得什麼英雄?那家夥不過是個濫用職權的腐化墮落分子。”團長老孫又有些生氣了,打斷裘向東的話,說道:“什麼英雄難過美人關?那話不對,也用不著把英雄和美人對立起來。曆史上很多英雄成就事業,也有美人在背後幫著助其成功。裘向東,我知道你過去是115連出來的,我也聽說115連出美女,在全團都有很響的名聲,你可不要錯過機會喲。哈哈,你看我們兩個人,這時候還能有這樣的話題,真是很不錯呀。”團長老孫說罷,一直皺著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裘向東那時卻低下頭來,聲音沉沉地說:“可惜115連好幾個女知青都不在了,包括副連長李華珍。她們都是真正的美女。”
坐在一旁很久沒說話的保衛幹事老江聽著兩人的對話,臉上卻顯出莫名其妙的神情。看到團長老孫情緒好起來,終於小心地插上話說:“孫團長,那你看這些東西怎麼辦?”邊說邊伸手指指茶幾。
團長老孫看看茶幾,又皺起了眉頭。愣了一會兒,突然把手一揮,說:“都撤下去,以後也該想想,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對自己的戰士也要有點新辦法。”見老江動手收拾茶幾,卻又說:“手銬和槍拿走,香煙和糖給我留下。”說罷把糖果盤和香煙往裘向東麵前推推,又意味深長地衝他一笑。
裘向東也笑起來,伸手把糖推開,卻拿起香煙拆開封,抽出一支,說:“糖我不吃,煙我抽。以後你們到99連來,我請你們喝茶。”
羅與衛在橡膠樹林開完會回到旅社,把會場情況對徐吾裳和熊建中講起,神情仍很興奮。說到眾人要他動員歐陽曉星去北京的事,卻換來兩人一頓臭罵。徐吾裳和熊建中都怪他不會辦事。
“你是個傻瓜呀,怎麼能答應他們叫歐陽曉星去北京呢,那不是要害了她嗎?她要出了問題怎麼辦,要把孩子生在路上怎麼辦?那些人也是,隻要自己達到目的,一點不顧別人的死活!”徐吾裳激憤之情溢於言表。
熊建中也說:“不應該答應叫歐陽曉星當代表。叫我們去說服她,誰能說服啊?首先就過不了她姐姐歐陽晴月那一關。”
徐吾裳卻笑起來,指了熊建中說:“看看,你到底還是怕歐陽晴月,那怎麼行呢?”熊建中反駁說:“這哪裏是怕不怕的問題。你們並不了解歐陽晴月,她對她妹妹歐陽曉星一直當著保護人,盡管有時候她們兩姐妹也有矛盾要爭吵,但歐陽曉星還聽她的。歐陽晴月是連隊女知青中最聰明也最理智的。”
“哦,看來還是熊建中最懂歐陽晴月。唉,可惜了你,硬沒有競爭過裘向東。”徐吾裳搖搖頭,卻又說:“算了吧,還是說正事。我看這樣,既然已經答應了做說服工作,我們就試試。羅與衛去跟歐陽曉星說。你呢,就負責說服歐陽晴月。你把歐陽晴月說通了,她妹妹的事情就好辦了。人家也說了,這是全墾區幾萬人的期望和使命,大家都想回家,是非成敗也許就此一舉。你如果說服了歐陽晴月,曆史可能會記住你的功勞呢。你說是不是,啊?”
“哪來什麼曆史什麼功勞?徐吾裳扯遠了。”羅與衛伸手截斷他的話頭,轉而對熊建中說:“徐吾裳是迂夫子,我們不理他。現在該做的我們分頭去做,好不好?”
熊建中不再說什麼,最後答應回連隊去找歐陽晴月說。
徐吾裳見熊建中轉身走去,卻又捂著嘴偷偷笑,拉過羅與衛說:“讓他去碰釘子好了。我們還是去找找裘向東,讓他去說服那些人放棄糾纏歐陽曉星。”
羅與衛很驚詫地看著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徐吾裳又笑起來,說:“看你,嚇成那樣,真害怕裘向東也砍你一刀啊?現在誰還有打架的心情,你我沒有,裘向東也不會有。大家都是為了歐陽曉星好,走!”
羅與衛和徐吾裳到99連沒有見到裘向東,卻受到了熱情接待。99連司務長知道他們也是到橡膠林開會的各營連知青代表,特意為他們沏上茶。又說裘向東很快就會回來,讓他們耐心等等。司務長也是個知青,似乎生怕怠慢了客人,不停地與他們說話。得知兩人都從115連來,更加熱情,問他們認不認識歐陽姐妹。“那兩姐妹在99連可是很受歡迎的。尤其是妹妹,她一到連隊,連隊立即一派光明,人人都像過節一樣高興。為什麼?那姑娘天真單純,心地透明,連說話也像唱歌。至於那個姐姐,雖然神情孤傲,不苟言笑,但人家有本錢,她很美呀。冷美人畢竟也是美人,99連找不出來,其他連隊也難找。唉,也隻有裘向東有那樣的福分,聽說那兩姐妹都愛著他,隻缺最後說破。連隊的人幫不上他的忙,隻有幹著急的份。對了,還有個李華珍,是你們115連的副連長,她也來過我們連隊。聽說李副連長跟裘向東還有一段打架的緣分,隻可惜最近因搶險撲火犧牲了。這不,裘向東到團裏去找領導,就是為你們李副連長抱不平去的,不知結果如何了。”司務長這樣說。
羅與衛聽著卻有些急了,反駁說:“哪裏是歐陽姐妹和李華珍都愛他,裘向東瞎吹呢。他和李華珍的緣分倒是有過,那家夥剛來時欺負女知青,被李華珍教訓過。他也該幫人家打下抱不平,誰叫他當幹部認識孫團長呢。至於歐陽姐妹,怎麼說呢?歐陽晴月看不看得起他裘向東,隻有他自己知道。還有歐陽曉星,人家早已結婚並且已經懷起小孩了。就算她丈夫不在了,也沒有他裘向東的戲,連隊還有愛她的人。”說罷與徐吾裳互相看看,都意味深長的樣子。
司務長“哦”地歎一聲,頗感興趣地說:“那你們也認識羅與衛啦,聽說他也愛著那個女的。”
羅與衛立刻又變了臉色,警惕地看著他。徐吾裳卻說:“當然認識。羅與衛很厲害呢,你們的裘連長還挨過他一刀,已經被他打服了。”
司務長便笑起來,說:“我們的酋長可以被說服,怎麼會被人打服?隻不過他現在也不計較罷了。依我看,羅與衛和我們酋長既然都愛著同一個女知青,拉開了決鬥一場也可以,勝負由那個女的判定。你們回去見到羅與衛,就跟他說這是99連全體戰士的意思,啊!”說得羅與衛和徐吾裳麵麵相覷,很久不再說話。司務長不看他倆的表情,自去忙自己的。
終於等到裘向東回了連隊,羅與衛和徐吾裳急忙拉住他,把全團代表開會要歐陽曉星去北京的事告訴了他。徐吾裳對他說:“你是99連的連長,又當了停工鬧事的總指揮,跟主持會議的人熟,一定去跟他們說說,讓他們放棄那個打算。你也知道的,歐陽曉星大著肚子哪經得起長時間的顛簸,啊?”
“哦,有這樣的事?”裘向東聽著,立即皺起了眉頭。沉默一會兒,則說:“那怎麼行呢,為了大家能回家就任意叫一個女知青作出那樣的犧牲,這樣做的結果是經不起曆史檢驗的。鬧回家隻是為了大家都活得好一些而已,它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們不能搞顛倒了,把手段本身當成了目的,更不能以犧牲目的來滿足手段。”
徐吾裳和羅與衛聽了,又麵麵相覷一陣,很驚異的樣子。裘向東奇怪地問他們又怎麼啦。徐吾裳說:“難怪你連隊的人要我們帶話,說你打算跟羅與衛擺開陣勢搞一次決鬥,還要由歐陽姐妹來判定誰勝誰負。他們相信你一定可以穩操勝券。現在看來,99連的戰士真沒有白佩服你一場,我們也應該對你刮目相看了。”
倒說得裘向東不好意思起來,指了羅與衛說:“我可不想跟你決鬥啊。有那麼多事情,還是想辦法幫幫歐陽曉星要緊。”
裘向東和羅與衛、徐吾裳正說著話,卻見一群知青鬧嚷嚷地走過來。後麵還跟著十多個在橡膠樹林開會的各營連代表,其中一個正是會議的主持人。羅與衛很詫異地正要問,那人也認出他來,衝他笑笑。又對裘向東說:“這就是115連的羅與衛,他在會場上就要找你。原來你們早就認識?”
剛才與兩人說過話的司務長走上來,指了羅與衛,很吃驚地說:“哦,你就是羅與衛啊?得罪得罪,叫你跟酋長決鬥,我是開玩笑啊。”
“好了,不開玩笑了。”裘向東嚴肅下來,對會議主持人說:“常安,看你一臉焦急,一定是有大事了。”
被叫做常安的會議主持人通報的情況,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他說有消息從州裏傳來,州裏與停工提意見的各團營代表的談判已經破裂。州裏發布了命令,禁止任何人組織隊伍去省城和北京,同時要求各團營和連隊立即恢複正常生產,組織鬧事的人將受懲處。又說州裏已有人被抓,縣裏也有武裝人員調動布署。各個營的代表要求立即決定到北京反映問題走還是不走,什麼時候走。“現在大家都等不及了,人心很亂,擔心鬧回家的事半途而廢,都等你拿主意呢。還有115連歐陽曉星的事也沒有落實。我們希望她能作為代表去北京,她的事很有典型性,也有說服力。”常安有些焦慮地看看裘向東,又看看羅與衛。
裘向東皺起眉頭,一會兒則說:“先說歐陽曉星的事。你們就不要動員她到北京去了。人家懷著身孕很不方便,真要在路上出了什麼事,我們大家都負不起那個責。至於州裏的情況,我聽到的消息也不一樣。孫團長跟我說,過些天省裏和中央都會有調查組到我們這裏來,目的就是了解情況,為國家修改政策作參考。我們不妨再等等。”
立即有人反對說:“酋長,不能再等了。省裏和中央調查組首先也要聽州裏和縣裏的。一旦他們有了先入為主之見,早早定下性,說我們無理取鬧,破壞生產,勒令隊伍解散,真實的情況,還是不能到達國家領導人那裏。你要再被抓起來怎麼辦,誰來領這個頭啊?”
“對,對,我們不能等。孫團長對你說那話,可能是緩兵之計,你可不要上當啊?”
“裘向東,你如果怕事,就不要再當這個總指揮了,讓不怕事的上!”
言詞很激烈了。
立即又有人站出來維護裘向東:“誰說我們酋長怕事啦,他什麼時候怕過事?誰要想摘桃子當總指揮,還得看我們99連答不答應。酋長說再等等,我們就等等,急什麼?”
“全團這麼多人,哪能不急呢?”
“去北京的事不能等!”
“匆匆忙忙地走也不行!”
“必須等到中央調查組來!”
人群分成了兩個陣營,一些主張走,一些主張等,互相爭吵。
裘向東拿不定主意了,回過頭問羅與衛和徐吾裳是什麼看法。徐吾裳說:“氣可鼓不可泄,一旦大家泄了氣,再動員起來就很難了。”羅與衛也主張立即出發與在州裏的代表彙合,組隊北上。羅與衛說:“115連的人也不回連隊了,都趕去州裏助威。”
“那好,我們先去州裏,明天就出發。”裘向東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