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章·山火(2 / 3)

“那就更不能讓步了。112連的手錘帶著人封鎖道路,那是完全的無政府主義!營裏已經布置了行動,馬上要把他抓起來。我看我們連也要有所行動,不然完全由著羅與衛和徐吾裳他們胡鬧,那還成什麼體統?”指導員老許很生氣了,說話更加慷慨激昂。

指導員老許向全連戰士傳達營裏緊急命令的會議,沒有來得及召開便流產了。晚上,當連長老朱和李華珍在連隊操場上牽起100瓦燈泡,把全連的人都召集攏來後,卻久久不見指導員老許走到會場來。一會兒卻聽到河邊菜地傳來一陣痛苦的叫聲,“啊,啊,啊”,十分尖銳。李華珍立即緊張起來,眼睛銳利地直往男知青站立的隊伍裏看。見羅與衛和另幾個男知青並不在隊伍裏,徐吾裳也故意把臉調開回避著她的注視,李華珍一下明白過來,拉起連長便往菜地跑。多數的戰士不明究裏,又想看個熱鬧,也稀裏胡塗地跟著跑。歐陽曉星則由姐姐歐陽晴月領著隨眾人趕到河邊。

卻見一個男人躺在菜地糞水池邊痛苦地呻吟著,頭上還蒙著一條麻袋。連長老朱走上前去把躺著的人扶起來,扯下那條麻袋。眾人立即都傻了眼。他們看到,眼前這個蒙受麻袋之辱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指導員老許。

指導員老許被人拿麻袋蒙住挨了一頓毆打,心裏又氣又恨,卻又找不到出氣的對象。那時他從菜地廁所裏小便後剛走出來,突然便被麻袋蒙住頭和上身,隨即遭到了毆打。因為天黑,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一個人的影子,便被推倒在地上了。

歐陽曉星看見指導員老許身邊的麻袋,一下就變了臉色,拉了姐姐歐陽晴月和李華珍怯怯地說:“是秦進勇他們幹的。那時秦進勇和徐吾裳他們把我綁上月亮山伐木場,也是先拿麻袋蒙住了我的頭。”

歐陽晴月聽著,一下也變了臉色,壓低聲音嚴厲地說:“曉星,你說什麼胡話呀?秦進勇死了多少年了,你怎麼還記得他!”

李華珍在向營裏彙報連隊的形勢,特別是指導員老許被人蒙上麻袋毆打之後,受到了批評。營長老翟嚴厲地批評她和連長老朱喪失立場,聽任羅與衛和徐吾裳接管連隊的領導權,卻沒有製止知青的停工鬧事。

早些時候,因為115連衛生員肖夢瑤失蹤的事影響較大,州裏鑒於原任營長老謝主動承擔責任請求處分,將其調離後,便提拔翟副營長當了正職。有關翟副營長把肖夢瑤作為禮物向劉政委進貢要官的傳聞,因為無法查證,並沒有影響到對他的任用。

老翟新任營長後更加躊躇滿誌,不能容忍自己管轄的範圍出現混亂。他責問李華珍:“誰讓你把糧食采購權交給徐吾裳,讓他帶人去縣裏買糧的?為連隊購買糧食,那是多麼重大的責任,許指導員指示由你帶人去買,你怎麼敢放棄責任,就那麼信任那個徐吾裳?”營長老翟的批評口氣十分嚴厲。

李華珍感到很委屈,申辯說:“我並沒有放棄責任,讓徐吾裳帶人去買糧食,是我和朱連長一起定下來的。因為指導員老許挨打住院,連隊需要穩定,朱連長和我都不能離開崗位。並且徐吾裳帶著人也確實把糧食買回來了,沒有出什麼問題。”李華珍暗自慶幸自己派徐吾裳去買糧是派對了人。那之前連長老朱本來是打算叫羅與衛去的,李華珍沒同意。她猜想帶人毆打指導員老許的可能就是羅與衛,因此對他沒有了信任。雖然並沒有人能斷定羅與衛就是打人者,他自己也沒有承認。

連長老朱也解釋說,派徐吾裳買糧的確也有他的主意,不能由李副連長一個人負責。

“那也不行,你們沒有原則!”營長老翟對自己的講話遭到反駁非常氣惱,批評的語氣更加嚴厲:“徐吾裳是什麼人,你們難道不知道嗎?徐吾裳是停工鬧事的聯絡員,是破壞安定團結的壞人,團裏也點了他的名,指示我們要重點教育。營裏正布署執行紀律,嚴肅處理帶頭鬧事者的問題呢。實話告訴你們,112連的手錘已經被抓起來了。你們連的兩個人如果再敢鬧事,也要抓起來。這個關鍵時候,你們卻讓他去縣裏買糧,誰知道他還會幹什麼?他完全可能利用這個機會與其他連隊的人暗中串連搞陰謀詭計,給我們的工作帶來更大的幹擾。現在的形勢那麼嚴峻,有人就是想搞逆亂,趁機鬧事回城,那怎麼行?你們身為連隊領導,頭腦裏竟然沒有階級鬥爭這根弦,造成了損失誰負責?”

李華珍實在聽不下去了,站起來反駁道:“我不同意翟營長的說法。連隊知青停工鬧事也不是哪個人負得了責,是全國的大形勢決定的。現在整個國家都在撥亂反正,糾錯平反,難免有些混亂和偏差。連隊出點事,知青要求回家,哪裏就是搞逆亂,還成了階級鬥爭問題?何況徐吾裳他們在連隊也維持了紀律,與老戰士的關係相處很好。翟營長不信也可以去連隊看看,聽聽戰士們的反映,跟他們對話。高壓手段解決不了問題。”

“什麼,你要我去跟那些家夥對話?”營長老翟很震驚了,鐵青著臉對李華珍吼起來:“我跟他們對什麼話?他們如果聽話就不會停工鬧事,還把許指導員都打傷了!對這樣的人怎麼能夠遷就?說高壓手段解決不了問題,好啊,李副連長,是不是營裏的領導都是傻子,隻有你才高明?你也太狂妄了!連隊出了事你不及時製止,營裏的布署你也帶頭反對。令不行禁不止,那還得了啦。李華珍,我看你立場完全站到對立麵去了。你本來也是從城裏來的知青,是不是也想趁機鬧成功回家去啊?這點你必須深刻檢討,否則我撤了你的職!”

營長老翟邊說邊揮著手,怒不可遏的樣子,把參加開會的幹部們都嚇了一跳。青年幹事卿華也為李華珍捏了一把汗,偷偷看著她,還向她使著眼色,示意她別再爭了。李華珍仿佛沒看見,撅著嘴賭氣地說:“嚇唬得了誰呀,現在想回家也有錯嗎?”

“那好,我現在就宣布,立即撤去李華珍115連副連長的職務。連隊所有的工作由朱連長負責。李華珍什麼時候作出深刻檢討,什麼時候再恢複職務。散會!”營長老翟咬著牙斬釘截鐵地說,臉上神色愈加陰沉。

歐陽曉星到營衛生所為連隊領取常備藥物,順便請醫生魏大姐為自己作了一次產前檢查。魏大姐是廣東人,早些年從醫學院畢業分配來這裏做醫生的。魏大姐學的是外科,但因為衛生所人手少,她實際上幹的是全科醫生的活兒,什麼病都看。又因為她是唯一的女醫生,連隊女知青尤其信任她,愛找她幫忙,有時甚至把心裏話也跟她說,稱呼上也不叫她醫生,而叫她大姐。

魏大姐拿聽診器為歐陽曉星聽過胎音,量過腹部尺寸後,微微皺起了眉頭。魏大姐告訴她,胎兒發育有些遲緩,比正常胎兒顯得小些,可能是營養不足造成的。“曉星,我知道你丈夫桑則犧牲了,我們都為你難過。但你要堅強些,要為孩子著想,盡量多吃點增加營養。此外,胎兒快要足月了,這時候特別需要注意靜養,不能劇烈運動或幹重體力活。尤其要保持心情舒暢,情緒要放鬆。遇事不能過於激動,也不要委屈自己。我知道你們知青很不容易,生活太艱難了,以後一個人養孩子更要費不少力。你自己一定要多保重,啊。”魏大姐這樣說。

歐陽曉星心裏很感動,眼眶一下又濕潤了。她用手背擦掉淚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衝魏大姐一笑,說:“謝謝你,沒關係,我還有姐姐。我姐姐歐陽晴月很關心我,也關心我的孩子。”她沒有說歐陽晴月要她墮胎爭取回城的話。她想自己真要生了,姐姐一定也會幫自己照看孩子的。

魏大姐衝她一笑,說:“這我相信,我也了解歐陽晴月。你們兩姐妹爭歸爭吵歸吵,真的遇到事情了,姐妹的心往往比夫妻都貼得緊。112連的手錘這兩天正好在我們這裏。他被營裏抓了起來,關在衛生所的地下倉庫裏。他女人,就是那個紅月亮找到營裏吵鬧,還把他們的孩子扔在營長辦公桌上,自己到團部去告狀。那女人也是心硬。才三個月的奶娃,哪裏離得開媽?營裏一時沒辦法,把那奶娃抱來衛生所倉庫交給手錘讓他自己帶。手錘也沒辦法,就聽那奶娃餓得直哭叫。說起來他兩個也是多年的戀人了,什麼苦都受過,到現在夫妻兩人的心還是沒有默契,把個奶娃也帶不好。”

“啊,現在那孩子呢,魏大姐?”歐陽曉星聽得很震驚,眼睛睜得老大地問。前些時候,她也聽姐姐歐陽晴月和李華珍說起過手錘和紅月亮的事。兩個在全營最早談戀愛和非法同居的知青,多年來也是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不時爆出新聞。一年之前終於辦了手續結了婚,不久前還生下個男孩,取了個小名叫鐵疙瘩,意思是怎麼摔打都不怕。現在手錘又因為領頭鬧回家被上麵追究,不知會落得什麼結果,那鐵疙瘩的命運就難免讓人擔心了。

見歐陽曉星一臉的同情和焦慮,魏大姐搖搖頭,說:“可能還在地下倉庫裏,怎麼,你還能管別人的事?”歐陽曉星說:“我隻想看看手錘把他孩子究竟怎麼辦了。”說罷便轉身往門外走。魏大姐看她挺著肚子走起來很不方便,唉地歎一聲,搶上前拉住她手,一齊往樓下走。

作為臨時囚室的衛生所地下倉庫,實際並沒有完全陷在地下,而是順山勢一半靠山岩一半露在外麵的,早年也曾作為關押犯錯知青的囚室。那時裘向東與曹文亮、夏商音被執勤排押著為殺牛摔死的俞力守靈,後來又擅自逃跑就是在這裏。這情形歐陽曉星聽裘向東和夏商音都說起過,因此印象深刻。沒想到幾年過去,相同的情景再次出現,並且還連累一個嬰兒也跟著受罪。歐陽曉星一下覺得時間仿佛在某一點上突然停止了,顯得十分荒謬。

走到門口,兩個持槍的執勤排戰士一齊伸手把她們攔住。歐陽曉星不能走攏去看個究竟,隻聽得室內傳出嬰兒時斷時續的哭鬧聲,心裏一時更加難受,感覺氣也有些喘不勻了。魏大姐看到她臉色蒼白,十分難受的樣子,便走上前去,對兩個執勤排戰士解釋說,她和歐陽曉星隻是來看看孩子的,無論手錘犯有怎樣的錯,孩子總是無辜的。兩個執勤排戰士原本也是知青,與歐陽曉星很熟,知道她丈夫就是那個因公犧牲的少數民族酋長,對醫生魏大姐也很尊敬,便打開門上鐵鎖讓她們進去。一邊卻向手錘發出警告:“別打主意逃跑啊,你逃不掉的!”

手錘沒有回答執勤戰士的話,卻站起來衝醫生魏大姐笑笑,說:“他們想錯了,翟營長也想錯了。知青要回家的事,現在還沒個結果,我哪會逃跑。何況我兒子鐵疙瘩也在這裏,我能跑到哪裏去?”又對歐陽曉星說:“你見到我老婆紅月亮啦?”

歐陽曉星沒理睬手錘的問話,卻從他手上把那嬰兒一把搶過來,抱在懷裏走到門口借著光亮仔細看了,才回過頭說:“我沒有見著紅月亮,我隻想看看這孩子。他沒有奶吃怎麼行啊,聽說他餓得直哭!”

“哪裏,哪裏的事。”手錘一時有些尷尬,慌忙解釋說:“我們這鐵疙瘩,餓一頓兩頓沒什麼了不起。他是沒有吃到奶,但我也喂他吃了別的東西。”

歐陽曉星和魏大姐都看到,那三個月大的嬰兒此時滿臉滿身都糊著一些黃色的黏稠漿液,小小的手裏還攥著一些說不清內容的東西。醫生魏大姐很驚奇,便問手錘:“你這是給他吃的什麼呀,瞎胡鬧啊你?”

手錘轉身從扔在屋角的挎包裏拿出一個紙包,打開後邊拈出一塊糖果邊解釋說:“這是他們幫我從小賣部買來的雜糖,那小子服這個。”說罷,把糖果扔一塊在嘴裏,嘎嘣嘎嘣地嚼一陣,又用兩根手指拿了嚼碎的雜糖糊往嬰兒嘴裏塞。不料這次鐵疙瘩卻不再接受,嘟著嘴把糖吐出來,又轉頭望著歐陽曉星哭叫起來。一邊則把頭往她懷裏紮,又拿小手使勁捏她的乳房。

歐陽曉星的臉一下紅到脖根處,心頭卻又一陣疼痛,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由的,從來沒有過的衝動。她慌忙轉過身去,背對著手錘和魏大姐,動手把衣服鈕扣解開,接著再把那嬰兒摟抱緊,任他的手在自己身上亂抓,頭在懷裏亂鑽。

過了一會兒,孩子在歐陽曉星懷裏漸漸安靜下來,不再亂抓亂鑽了,卻把整個臉往她乳房上貼。嬰兒居然又快又準確地找到了一隻乳頭,便拚命吮吸起來。

疼痛的感覺讓歐陽曉星險些暈了過去。她咬著牙使勁忍受著鐵疙瘩瘋狂的侵犯,又驚奇地看著嬰兒貪婪地吮吸的樣子。她同時還有些歉疚,覺得自己拿一隻並沒有奶水的乳頭給孩子吮吸,差不多等於在行騙。她甚至悔恨自己沒有早一些出嫁,早一些生孩子。如果自己的孩子與這鐵疙瘩同時出世,那自己的乳房就會真的充滿奶水,而不存在欺騙的問題,也不會感覺疼痛了。

她這麼想著,很快又驚奇地意識到,自己胸部的疼痛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厲害了。接下來的感覺更加讓她吃驚,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此時正在起著變化,很明顯,很奇妙。就像一朵很久沒有開放的花,在一點一點地舒張。又像一股原本幹涸的泉眼,不知不覺間開始湧流出甘甜的清泉。這不可思議!歐陽曉星心裏充滿疑問,卻又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她低下頭去,看到懷裏的嬰兒吮吸的模樣,已從起先的胡鬧和貪婪變成了恬靜和滿足。她趁孩子鬆開小嘴扭頭察看她的空檔,把孩子推開一點,騰出一隻手來,在自己乳房上輕輕按一下。真有一股細細的白色乳汁噴射出來。

天哪,這是真的!我已經開始當母親了!歐陽曉星在心裏愉快而自由地喊起來。

醫生魏大姐也發現了歐陽曉星的變化。她走過來,把孩子從她懷裏接過去。卻又伸出一隻手把歐陽曉星的手握住,一邊說:“我祝賀你,曉星,你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母親,真的,你要相信自己。”

手錘在一旁聽著她們說話,臉上的表情先是莫名其妙,接著便輕鬆下來。他從醫生魏大姐手裏接過孩子,卻對歐陽曉星感激地說:“我們鐵疙瘩不會挨餓了,他媽媽紅月亮很快就會回來,我肯定。”

裘向東隻身來到了115連,沒有帶一個戰士,隻挎著一隻綠色布包。連隊的人很驚奇,紛紛議論說,那家夥不怕再挨一刀啦,一個人來這裏找誰呀?有人又找到羅與衛報信,提醒他小心裘向東趁機報複,畢竟挨過一刀誰都會心存不滿。正說著,卻見裘向東找上門來,把手伸向羅與衛,說:“我既不是來打架,也不是來搞報複的。報複什麼?都這個時候了,大家都鬧著要回家,還把以前的事扭著說幹什麼?”

裘向東是在聽到李華珍的事,專程趕來的。那之前他也聽說了歐陽曉星的事,知道她丈夫為連隊搶撈木料被撞死的消息,本打算來115連慰問一下的。但歐陽晴月把他製止了。“那丫頭好容易從悲傷中恢複過來,你再去說起,她又不知要哭到什麼時候了。你真以為自己就是全知全能,什麼事情都能對付,什麼感情創傷都能平複,對曉星的安慰比我這個當姐姐的還有效?”歐陽晴月說話時仍然帶著譏諷。

裘向東便罷了,不再對歐陽晴月提起她妹妹的事。這次在團裏聽到李華珍因頂撞營長老翟被撤職的消息,裘向東心裏又打起了抱不平。他也有心勸慰一下李華珍,讓她看開些。當不當副連長都不要緊了,要緊的是爭取回家。到得連隊還沒來得及看望李華珍,卻見眾目睽睽都把他往羅與衛那裏引,便順勢與他說說,要捐棄前嫌,都為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

“啊,莫非你也主張停工鬧事啦,你是99連的連長啊?”羅與衛很吃驚了,疑惑不解地問。徐吾裳也說:“李華珍都撤了職,你也想被撤掉啊?”

裘向東笑笑,說:“哪裏還用得著等他們撤職,我是向上麵打了報告主動要求辭職的,但團部和營裏硬不批準,還非要我把連長當下去不可。99連都是些知青,你們也知道是全團有名的和尚連,聽說州裏有人鬧回城,都齊了心把工停下來,要我領著去團部靜坐示威。我不去,眾兄弟便自己組織起來坐到團部辦公樓前去了,隻讓我在連隊坐陣,給他們當後勤管夥食。孫團長急了,連夜派人把我叫去幫他們滅火。我要辭職,他也不準。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弟兄們勸回去的。做事情還是要講個策略,有理有利有節。孫團長也是講道理的,知道對知青硬壓誰也不服,所以才要我繼續當連長。他們要跟知青對話,也得有個大家熟悉彼此都認可的人。沒想到你們營的領導那麼不識時務,還是一副舊腦筋,把李華珍的職也撤了。這樣也好,羅與衛、徐吾裳,你們領頭鬧,也不需要李華珍來幫你們背書了。”

徐吾裳也笑起來,說:“我們也是這樣勸她的。等以後營長老翟垮了台,我們再幫她寫檢查過關。說實話連隊也離不開李華珍,她當著連隊領導,女知青們的日子都好過些。她很照顧大家,也不太看重當官。”裘向東說:“那就好,我去見到李華珍,也把你們的意思告訴她。不管女知青還是男知青,115連的人心裏都還有杆秤,知道她李華珍的分量。”

裘向東在女知青宿舍裏沒有見到李華珍,卻看見歐陽曉星一人在屋裏。看到她的樣子,裘向東吃了一驚。很久不見,他本來聽歐陽晴月說起過她妹妹懷了孩子,但一下看見她挺著大肚子,還是有些意外。“你,你,還好吧,歐陽曉星。我是來,來看你的。”他有些尷尬,尋找著合適的措詞。一邊又忙著翻自己的挎包,把包裏的罐頭、奶粉、白砂糖之類拿出來,一個勁地往她麵前堆。

歐陽曉星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禁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卻又問:“你又打了小鋼刀沒有,還敢不敢送給我,怕不怕我姐姐?”說罷調皮地一笑。

裘向東沒有立即回應她的玩笑,把包翻完,才攤開雙手說:“你看,沒有小鋼刀。這倒不是怕你姐姐。歐陽晴月也沒有那麼小氣。我是以為你不會再要了。你那位獵人打的東西一定更好,哪裏還……”沒說完卻又頓住,為自己的失言後悔。他看見歐陽曉星已經沉默下來,眼裏又轉起了晶瑩的淚花。

裘向東在屋裏四處看看,打量著幾個女知青現在的生活。看見屋裏仍然是三張單人床,三副小蚊帳,不免心生感慨。這麼多年了,自己曾經很向往的女知青宿舍還跟剛來時差不多,仍是一派閨幃狀態。歐陽曉星雖然結了婚,眼看還要生孩子了,生活依然是那麼簡單,隻是床上多了些針頭線腦舊衣碎布。有縫好的小孩子衣服圍巾之類,裘向東拿起來看了,見針腳細密,還繡了花鳥蟲魚,知道她到底沒有改變愛美細心的特點。又看見枕邊搭了一塊黃色綢緞質地的布頭,也繡了圖案。仔細看了,卻是一隻豹子模樣,但沒有繡完,一條豹尾隻有勾畫的輪廓,卻沒把花線挑上去。終於忍不住拿了問她:“這又是做什麼的,怎麼會繡了一隻豹子?”

歐陽曉星卻搶過那布頭,遲疑一會兒,說:“隻是一張汗帕,原是打算送給桑則的。他喜歡豹子,我也喜歡。沒有繡完,後來就沒再動,隻放在那裏。”

裘向東心裏一顫,又說:“那時知道你愛人犧牲了,本來也想來看看的,你姐姐不讓我再勾起你的傷痛。她說得也對,何必讓你久久沉在那裏走不出來。後來也就算了。現在看到你生活也算安定有規律,我也放心了。唉,本來好好的,哪裏想得到會出那樣的事。這仿佛就是命數了。其實不是,那隻是偶然。歐陽曉星,我還是想說一句話,任何時候都不要失去生活的信心,路總是自己走出來的。我們沒有理由悲觀消沉。”

歐陽曉星聽他這樣說,便抬起頭來看著他,眼裏閃過一簇光亮,最後說:“我也是這樣想的,裘向東。人的一生中,青春畢竟是最美好的,無論什麼時代,無論多麼艱難,總有一片陽光屬於我們。所以,我並不相信命,也不會消沉。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並且把他撫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