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搶婚(3 / 3)

李華珍心裏再動一下,卻搖搖頭,說:“有很多事情呢,哪裏顧得過來。不過,現在有件事我得先告訴你。連隊的男知青,還包括其他連的人,對你要嫁到村寨去說了很多怪話,還說要阻攔你去檳榔寨,也不準獵人桑則到連隊來。他們是開玩笑還是當真,我也拿不準。這些話你當然可以不理睬,誰也無權幹涉一個人的婚姻自由。但也得有個提防,留個心眼總要好些。像那次羅與衛拿刀砍裘向東的事,就不應該發生。不過你也別被他們嚇住,到時候真有什麼事,我和你姐姐都會站出來幫助你。你放心啊,曉星。”

“哦,我知道,謝謝你,華珍姐姐。”歐陽曉星語氣輕鬆地說。

星期天,歐陽曉星搭車到檳榔寨,把連隊男知青們揚言阻攔她出嫁的話,當成玩笑說給獵人桑則聽。桑則哈哈笑起來,笑罷卻說:“他們阻攔不了。我要帶很多人到115連把你搶過來。我還會帶上獵槍和長刀,誰要阻攔,我就跟他幹!”

“你瘋啦,桑則,我可不準你傷害連隊的人!”歐陽曉星認真了,臉色沉下來,嚴肅地對獵人發出警告。桑則笑著說:“這是寨子的風俗呢,曆來就是這樣的。搶婚好呢,搶來的女人才珍貴,不搶哪能安心?”歐陽曉星說:“我知道你們那風俗隻是一種遊戲,可不能當真啊?”

歐陽曉星見桑則笑得很輕鬆,便也輕鬆下來。一會兒又轉動著眼珠,充滿神往地說:“桑則你告訴我,搶婚遊戲是不是很好玩哪?”桑則點頭說是。歐陽曉星又問:“是不是很熱鬧呀?”桑則再點點頭。歐陽曉星便高興起來,說:“那我們就玩一次搶婚,我們把暗號約好,你是長江,我是黃河。不,你是九象山,我是格拉河。對,這就是我們的暗號了。到時候你到連隊外麵,就喊格拉河,要喊三聲。我聽到後就跑出來跟你走。如果走丟了,我就喊九象山。不管在哪裏我都喊九象山,不喊你的名字。啊,你可不能把我弄丟了。”

歐陽曉星說到最後,卻不笑了,神情也有些凝重起來。桑則也收住笑容,發誓般地一字一頓說:“我不會把你弄丟了。”

歐陽曉星把獵人桑則搶婚的日子安排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第二天連隊不出工,她打算再把桑則帶到連隊讓大家認識,同時讓他在姐姐歐陽晴月和李華珍麵前正式向她求婚,並定下舉行婚禮的日子。到時候她和桑則會邀請連隊的人都到檳榔寨去玩。一切儀式都完成後,再寫信向城裏的父母報告。她擔心如果事先向父母通報了自己的打算,他們一旦不同意,就會節外生枝,再要說服二老便很麻煩了。

歐陽曉星把自己的計劃當做一個秘密藏在心裏,在連隊沒有告訴任何人,連姐姐歐陽晴月和李華珍也沒告訴。她想盡量把自己設計的搶婚遊戲做得完美一點,那麼守住秘密就是第一步,要像真正的搶婚。為此,她一直有些激動,時不時一個人偷偷地笑。

星期六傍晚到格拉河邊洗澡的時候,歐陽曉星不時往河對岸的公路和吊橋上看,心頭急切地盼著天快些黑下來。回到宿舍裏,也是坐臥不寧的樣子,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一會兒又站到宿舍門口凝神傾聽橋上的動靜。歐陽晴月和李華珍看到她的樣子,都有些奇怪,幾次問她到底怎麼了。歐陽曉星都不說,隻管支吾過去。歐陽晴月疑惑地看著她,又拉了李華珍悄聲問知不知道曉星在搗什麼鬼。李華珍搖頭說她也不知道,心裏則有些猜測,暗暗留意著屋外的動靜,又走去其他宿舍看看。女知青宿舍和男知青宿舍都看過,沒發現有什麼異常,才放下心來。

接近午夜的時候,河對岸終於傳來了帶著本地民族口音的呼喊聲:

“哦嗬嗬……格拉河!”

“哦嗬嗬……格拉河!”

“哦嗬嗬……格拉河!”

雖然隔著一條河,獵人的呼喊仍然清晰可辨,而且節奏鮮明。前麵的吆喝拖得很長,“格拉河”三個字則短促有力。

歐陽晴月首先作出反應,找著拉線把電燈打開,凝神聽著外麵的聲響,卻衝著歐陽曉星的蚊帳問道:“是誰在喊,啊,曉星?”

歐陽曉星從床上一躍而起,鑽出蚊帳,看見姐姐已經站到地上,並且先前就沒有脫掉衣服。歐陽曉星臉一下變得通紅,聲音怯怯地說:“姐姐,那是桑則隊長,他來接我,我們早先約好的,他在喊我。”

“用暗號喊你?啊,你要跟他私奔?這麼大的事,你都不告訴我一聲!曉星,你搞什麼鬼呀?”歐陽晴月氣惱地說,還排開雙手做出阻攔的姿勢。

“姐姐你說什麼?怎麼叫私奔,那麼難聽!”歐陽曉星也有些氣惱了,索性衝歐陽晴月喊出來:“我就是去跟他約會,姐姐,你不能攔住我!”

“不行,我是你姐姐,我不能讓你這麼胡鬧,深更半夜的了,約什麼會!”歐陽晴月並不讓步,仍然排著手攔在門口。

“姐姐,你讓開!桑則見不到我會著急的!”歐陽曉星急起來,帶著哭腔向歐陽晴月求告。

“不行!”歐陽晴月似乎鐵了心,幹脆背貼著木門,沉著臉看著妹妹。

見自己的求告打不動姐姐,歐陽曉星更加著急,衝上來抓住歐陽晴月的手要把她拉開。卻被歐陽晴月用力推開。“你休想走出去!”她咬著牙說。

“啊,姐姐,嗚……”歐陽曉星轉過身蹲下去,委屈地哭出來。

“晴月,你不該這麼對待她。曉星有自己的主張,她不會出什麼事的。”李華珍已經穿上衣服下了床。一開始她沒有說話,平靜地看姐妹倆爭吵。這時見歐陽曉星傷心委屈的樣子,便走上前來,站到姐妹倆中間,對歐陽晴月這樣說。

“這事不用你來管!”歐陽晴月惱怒地衝李華珍喊出來。李華珍被她的叫喊嚇了一跳,不解地看著她,眼裏神情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傷痛。歐陽晴月不敢看李華珍的眼睛,避過她的注視,聲音喃喃地分辯說:“她的選擇是錯誤的,她太天真,太幼稚了。我們不能什麼事都由著她。”

“天真沒有什麼不好,晴月。一個人的路總要自己走。你讓她自己選擇。如果不放心,我和你一起陪她去見那個獵人。我聽肖夢瑤也說起過桑則隊長的,我不相信曉星會看錯人。啊,你說是不是?”李華珍耐著性子對歐陽晴月說,一隻手卻從背後伸向歐陽曉星。

歐陽曉星拉住李華珍的手站起身來,抹掉眼淚,再看向姐姐,眼裏仍然是既依賴又可憐的求告神情。歐陽晴月感覺自己的心有一絲抽痛,扭過頭側身讓出宿舍門。

正當歐陽曉星把宿舍門拉開,要往外走的時候,夜空裏突然響起了一陣槍聲。槍聲是從格拉河對岸傳來的,很近,也很響。獵人桑則久久不見歐陽曉星的動靜,擔心僅靠自己的呼喊不能讓歐陽曉星聽到,終於忍耐不住,讓陪同自己的村寨夥伴一齊放響了獵槍。放槍本來也是村寨搶婚的習俗,過去人們就用槍聲製造搶婚的氣氛。

獵槍的響聲很大,超過連隊武裝訓練時使用的步槍。加之又是在夜裏,連隊四周空曠寂靜,槍聲響起便猶如炸響了排炮。連隊的人不知究裏,一時便恐慌起來,紛紛跑出屋,擠到屋角往吊橋方向看。一邊又猜測發生了什麼事。有的說可能是土匪來搶劫了。有的說可能是境外敵特來襲擊了。還有的則說,會不會是裘向東帶著99連的知青來報複了,那家夥當初被羅與衛砍了一刀,他們連隊的弟兄早就揚言要踏平115連的。種種說法亂七八糟,一時間都人心惶惶了。有性急和膽小的,還拿起了鋤頭、砍草刀,隨時準備自衛還擊。

連長老朱和指導員老許也披了衣服,提著馬燈走下來詢問情況。見河對岸排槍響過,卻沒有後續動作,兩個領導正猶豫著應該采取怎樣的對策,卻見李華珍領了歐陽姐妹走上前來說,是檳榔寨的桑則隊長帶人來搶婚了,他們隻是針對歐陽曉星,並不想打擾其他人。

“亂彈琴!”指導員老許生氣地衝李華珍喊。又憤憤然說:“村寨的人怎麼胡鬧到墾荒連隊來了,還有沒有個黨紀國法!”

連隊的男知青見歐陽曉星果然要被村寨的人搶了去,也一起嚷著抗議。又慫恿起羅與衛和徐吾裳前去阻攔。

“羅與衛,你早就說了話,要把連隊的女知青為我們留下來,現在怎麼辦?”

“徐吾裳,徐夫子,考驗你的時候到了。如果愛情不是紙上談兵,你要帶頭衝啊!”

“對,對,對,你們說句話,我們就衝過去!”

伴隨著激勵話語的是鋤頭、砍刀、棍棒和高舉的拳頭。男知青們都摩拳擦掌,情緒高昂,又紛紛鬧嚷著往河邊走。有女知青也跟著要去為男知青打抱不平。羅與衛和徐吾裳則硬著頭皮當上領頭羊,操起砍草刀首先站到了吊橋橋頭。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見那陣勢,便著了急,揮起手大聲喊:“不準打架,誰也別亂來!”

哪裏還喊得住?隻見人群亂哄哄地都做出要衝過河去與對方決一死戰的架勢。到得橋頭也停不下來,一些人便埋了頭往橋中間地帶衝。

河那邊橋頭,獵人桑則和村寨夥伴們見連隊知青揮刀舉棒一副打真架的樣子,一時便傻了眼。卻又不能就此罷手,便舉了獵槍,再次衝夜空放起槍來。

這邊的男女知青聽見槍響,更加群情激憤,都齊聲高喊:

“別怕他們,打,打,打!”

“衝啊!”

“殺呀!”

“誓死保衛115連!”

又都爭先恐後往前衝,竟然沒有怕那獵槍的。

歐陽曉星一下急了,連哭帶喊地衝上前去,排開雙手要把眾人攔住,又哭著求告都不要衝了。李華珍和歐陽晴月也擠上前去與歐陽曉星站到一起組成人牆。歐陽晴月衝妹妹大聲喊:“別哭了,曉星!這時候誰還能聽你哭,叫桑則趕快退回去!”

歐陽曉星轉向橋那邊喊道:“不要,不要,桑則,不要啊!”聲音仍是一副哭腔,並不響亮,根本無法讓對岸聽清。身後的人卻已擁上來,推推搡搡的眼看要把她超越過去。歐陽曉星更加焦急,突然奮力往前快步跑到橋中央,反過身來高舉起雙手,聲嘶力竭地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則喊著:“錯了,錯了,這是遊戲,這隻是一場遊戲啊!姐姐,姐姐,他們怎麼啦?啊……”

眾人終於被那哭喊震懾住,紛紛收住腳步,神情惶然地看著她。徐吾裳仿佛突然清醒過來,轉過身來,扔掉手裏的砍草刀,舉起雙手用力擺動。又搶過羅與衛的刀擲到橋麵上,咬著牙對他說:“別衝了,任她自己選擇是過去還是回來。”

連隊所有的人,包括歐陽晴月和李華珍,以及連長老朱和指導員老許,此時都不再走動也不再叫喊,都隔了距離看著橋中央的歐陽曉星,似乎在等著她的抉擇。

獵人桑則見此情景,把手裏的獵槍交給身後同伴,獨自走上前來。快到橋中央時卻又停下,與歐陽曉星隔了幾步距離,向她伸出手,喊道:“過來,快過來,你不能回去!”

“不,不,”歐陽曉星本能地擺著手。一邊則回頭望望,又向前看看。她很矛盾了,不知自己的腳該邁向哪邊。

“過來,妹子,不能再耽擱了,這是搶婚!我是桑則,我不是強盜!”

“不,桑則,不,姐姐……”歐陽曉星仍然流著淚。她的腳很沉重,就像真的灌了鉛,根本邁不動步,同時覺得自己腦袋都快爆開了。她舉起雙手,似乎要拍打自己的頭,但舉到齊肩的時候卻再不能往上,就那麼久久定住。她的姿勢有些奇怪,就像天鵝張開翅膀想要飛起來。

眾人都很驚奇了,不知她這是要做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獵人桑則一個箭步衝上來,抓住歐陽曉星的兩隻手,反過身,蹲下去,又猛地一頂,便把她背起來,快步跑回自己夥伴的隊伍裏。

一陣排槍又響起來,把格拉河穀吵得十分熱鬧。同時有棕子、香包、玉石、珠串之類物件,從天而降飛到橋上。

歐陽晴月和連隊的人都愣神看著歐陽曉星被搶走。歐陽曉星也沒有再發出一聲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