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有，夢瑤。”歐陽曉星慌忙否認，但她語音有些顫抖。
肖夢瑤看她眼裏目光仍然是清純的，還是不解風情的樣子，便覺得自己實在有些邪惡。轉而又拉著她手，輕輕撫摸著，說：“你別害怕，曉星，我雖然隻碰到了劉政委，但我知道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隻會做交易，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隻要那一點。就是我，都還是不甘心，所以我堅決要離開。結什麼婚呀，我一點都不向往。我知道得很清楚，那才是我的墳墓！我不像你，也不像華珍和晴月。你們不一樣，你們的生活要有意思得多。你其實很聰明，很可愛，你知道嗎，曉星？就是剛才我說你傻也不是在貶低你，我是在稱讚你。你的傻其實就是單純。你恰恰是因為單純才顯出可愛來的。連隊的男知青，包括裘向東和獵人桑則喜歡你，也因為你傻得可愛。你有人真誠地喜歡，就不會消沉，活著也有意思。華珍是副連長，她埋頭工作幹得很起勁。你姐姐歐陽晴月的目標也很明確，她要照顧你保護你。她其實更像是你的媽媽，而不是姐姐。但她還有另一麵，我看不清楚。歐陽晴月比你複雜得多，她是連隊女知青中最有心計的一個。她跟熊建中很好，這你也知道。但那不是真的好，她其實看不起熊建中。我覺得，我覺得，她有另外喜歡的人。”
肖夢瑤說到這裏停頓下來，瞅眼看著歐陽曉星，語氣突然變得有些誇張地說：“哎呀，你看我一下說了這麼多，在你麵前胡亂評論華珍和你姐姐。算了，算了，曉星，你可別把那些話當真啊。我隻是隨便說說，我把你當成知心朋友啊。”
歐陽曉星本來很認真地聽著肖夢瑤說話，對她的坦誠很感動。現在見她突然改變了語氣，又回複到原先常見的那種誇張敷衍狀態，一下感到有些不解。但也不好再追問，搖搖頭，把肖夢瑤的手拉起來，使勁握一下，說：“沒關係，你上了大學，一切都會好起來。”
肖夢瑤在連隊等候錄取通知，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其他營推薦上大學的戰士前後陸續離開了，肖夢瑤便著起急來，做事心不在焉。歐陽曉星讓她把手裏的活交給自己，到營部去問問。肖夢瑤便去營部問翟副營長。翟副營長告訴她，團裏還沒有通知下來，叫她耐心等著。又過了幾天，還是沒有消息。歐陽曉星便跟李華珍說，批個假讓肖夢瑤去團部打聽。肖夢瑤直接去了劉政委家詢問，卻見劉政委家關著門。問鄰裏人家，回答都說不知道政委去了哪裏。肖夢瑤無奈，隻好去找負責招生推薦工作的幹事詢問。
幹事是個青年男子，看上去也是城裏來的知青提拔當幹部的。年輕的幹事本來正理著辦公桌上的文件，很敷衍地聽她說，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後來聽她報了自己的姓名，突然停下手裏的活兒，抬起頭朝她上下打量一陣，眼裏竟有一種既好奇又鄙夷的神情。肖夢瑤看他那樣子，感到很不舒服，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她板下臉來，問幹事是否知道有她的通知。幹事也沉下臉對她說：“沒有你的錄取通知，所有推薦上大學的戰士都已經辦完手續走了。你說的那所大學也招了學生走了。現在團裏招生推薦工作已經結束，我這正整理文件資 料呢。沒有你的資料。”
“你說什麼，連我的資料都沒有？沒有錄取資料，報名資料呢，也沒有嗎？”肖夢瑤說話很生氣了，盯著幹事問。
“是，沒有肖夢瑤的資料。”
“你胡說，你再看看，你知道我是誰推薦的嗎？”
“誰推薦的？你想說你是劉政委推薦的，是吧？”
“你既然知道還敷衍什麼？看你也是知青提上來的，怎麼一坐上辦公室就變了臉！”肖夢瑤生著氣，說話一點也不留情麵。
這話卻把幹事激怒了。隻見那小夥子霍地一下站起身來，瞪著眼對她吼道：“什麼我變了臉，你自己才變了臉！你把連隊女知青的臉都丟盡了，還好意思來這裏胡攪蠻纏！”
“你，你混賬！我不跟你說，我去找團長！”肖夢瑤氣極敗壞，轉身往外走。卻與從門外走進來的一個中年女人撞上。
“哦，你是小肖啊，１１５連的衛生員，我去過你們連隊。”中年女人伸手把肖夢瑤護住，轉身責怪小夥子態度不好。小夥子慌忙認錯：“梅主任，我這裏沒有她的資料，正向她解釋。但我態度是不好，我向她道歉。”又向肖夢瑤說：“對不起，肖夢瑤同誌。這是我們辦公室的梅主任，她負責全部招生推薦工作。”
肖夢瑤認出梅主任就是到連隊來調查蘇紅非法懷孕事件的那位女幹部，那時她是調查組組長。肖夢瑤不再說什麼，跟著梅主任到她的辦公室。梅主任安撫她坐下來，接著向她說明了情況。梅主任說，她的資料是在最後時刻由州裏派人來抽掉了，沒有推薦給招生的大學。具體情況有點複雜，還涉及保密工作，不便多說。她勸肖夢瑤冷靜下來，回連隊繼續工作，等以後有機會，團裏再向上推薦。肖夢瑤聽著聽著就流下了眼淚，雙手也攥得緊緊的。她感到自己的手心冰涼。最後則對梅主任說：“我去跟劉政委說。告訴我，劉政委在哪裏？”梅主任看著她，搖搖頭說：“劉政委去州裏了，聽說他又犯了錯誤，州裏領導找他談話。是什麼性質的錯誤我們也不清楚，也許你還清楚些。小肖，你最後聽我一句話，自己的前途不能隻押給某一個人，人生的道路本來可以順著走的，不必非要逆行。”
肖夢瑤最後沒有上成大學。這一點，１１５連所有的人，包括歐陽姐妹和李華珍都感到了意外。
肖夢瑤到團裏一去很多天沒有回來，歐陽曉星向姐姐歐陽晴月說起便很擔心，要她跟李華珍說派人去團裏問問情況，找找肖夢瑤。李華珍也不放心，說幹脆我們一起去團裏。恰在這時，營部傳來消息說，肖夢瑤因為行凶殺人已經被團保衛處送到縣公安局關起來了。李華珍和歐陽姐妹十分震驚，當天便搭車趕到了縣裏。
在縣公安局的臨時監房裏，１１５連女知青宿舍的姐妹們見麵後都哭成了一團。歐陽曉星尤其悲傷，一連聲地問：“為什麼，為什麼呀，夢瑤？”肖夢瑤閉口不答，隻顧抹自己的眼淚。李華珍和歐陽姐妹見問不出所以然來，隻好去團保衛處打聽。一個與李華珍相識的警通連戰士告訴了她們事情的原委。
團裏本來向省招生辦推薦了她的，也通過了政審。但後來有人向省裏檢舉，說肖夢瑤是走後門推薦的，還把一個邊境墾荒團的一把手拉下了水。省裏責成州裏調查落實，州裏很重視，派來了調查組。劉政委基於檢舉揭發的事實，承認了錯誤，寫出了檢查，還主動建議撤消了對肖夢瑤的推薦。至於是誰向省裏寫了檢舉信，警通連戰士告訴她們，在團部就有很多種說法。有的說是劉政委的政治對頭寫的，有的說是１１５連所在營的幹部寫的，還有的則說是劉政委自己寫的，目的是阻攔肖夢瑤上大學，好讓她留下來死心踏地跟自己過日子。不過，有一點看法是一致的，團機關很多人都說，劉政委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他過去在師裏犯錯誤就是栽在女人身上，降職到團裏仍然好色，現在甚至不惜犧牲政治前程也要得到那個女衛生員。因為女衛生員肖夢瑤就是個美女，而且是從１１５連出來的。１１５連出美女，這是很多人都相信的說法。
劉政委最後栽在女人身上，不僅丟掉了政治前程，還險些丟掉了自己的性命。肖夢瑤在團辦公室出來後沒有回連隊，而是悄悄住進縣城一家旅館等著劉政委回來。她一直等了七天，終於把劉政委等回來了。肖夢瑤向劉政委質問為什麼要撤消推薦，害她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劉政委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肖夢瑤伸手扇劉政委的耳光，卻被劉政委抓住了手。劉政委把她抱住後又用甜言蜜語哄她，最後把她哄住了。
那一天，肖夢瑤再次跟劉政委上了床，卻在劉政委亮出自己家夥的時候，伸手抓住他，狠命地捏碎了他的一隻卵蛋，把劉政委痛得殺豬般地嚎叫了好久。也幸虧他叫了出來，讓住在隔壁的團長老孫聽到。團長老孫叫了警通連的戰士才把他解救下來。劉政委最終保住了一條命，卻永遠失去了親近女色的本領。誰也沒有料到，看上去文靜又禮貌的女衛生員，關鍵時刻做事竟會那麼逆，那女娃真是個逆女。
警通連戰士還沒把肖夢瑤和劉政委的事講完，歐陽曉星便翻著眼睛嘔吐了出來，樣子十分難看。歐陽晴月難堪地拿眼瞪她。李華珍慌忙撫住她背心輕輕拍打，問她怎麼了。歐陽曉星好不容易才緩過氣，眼淚卻又掉下來。一邊則說，她是想起了肖夢瑤對她講的那些話。“夢瑤真不該把她的故事講給我聽。她太劃不來了。她命運太悲慘了，也太沒有意思了。”
歐陽晴月聽妹妹這樣說，又責備地瞪她一眼，說：“你想那麼多幹什麼，曉星？夢瑤跟你講了什麼，你這丫頭也不跟我們說說，害得她一個人就這麼逆著瞎闖！唉，你呀，還是沒有長醒，一點不懂得這個社會的複雜。”
李華珍和歐陽姐妹從團部出來，又去了公安局，向看押肖夢瑤的人打聽案情。公安局的人說，她可能被判刑，也可能不判，隻要受害人沒有生命危險，就可由團裏內部處理。李華珍和歐陽姐妹把這話告訴肖夢瑤，又一再安慰她，要她不要喪失信心，爭取最好的結果。肖夢瑤聽到這話卻沒有反應，隻是對她們慘慘地一笑，目光愣愣的就像死魚的眼睛，沒有一點生氣。歐陽曉星不敢多看，慌忙扭過臉去，自己的眼淚卻又禁不住流下來。
有關１１５連女衛生員肖夢瑤的結局，後來在邊境地區很多連隊流傳著這樣的說法：
肖夢瑤被團保衛處從縣公安局要回去後，趁晚間警通連戰士打瞌睡的時機悄悄溜出禁閉室，一個人去街上遊逛了很久，最後還到格拉河邊唱了很久的歌。團部機關駐地就在縣城邊，離格拉河不遠。那天深夜，機關裏很多人都聽到河邊傳來女人唱歌的聲音，時斷時續。但當警通連戰士發現肖夢瑤逃跑後，打著電筒到河邊卻沒有找到她。隻是天亮後才在河岸上發現了肖夢瑤的腳印和一隻鞋子。警通連戰士沿格拉河搜尋兩遍仍然不見她的蹤跡，之後便放棄了尋找。格拉河下遊連著界河，再過去就是外國了。團部在向州裏寫報告時用了這樣一個詞：失蹤。
很久以後，團機關的幹部和警通連戰士在議論到肖夢瑤時，都感歎說，那個衛生員真是可惜了，她是個真正的美女，而且美得驚人，任何人見了她都會過目不忘。又說，這也證明了一條普遍規律——美人命多逆，誰叫肖夢瑤生得那麼美呢。為了證實這樣的說法，警通連戰士還說出了自己的最後觀感。他們說，肖夢瑤留在河邊沙灘上的腳印十分清晰，線條十分圓潤也十分完美，那就是一個美人的最好證據——連一雙赤腳都那麼完美，何況模樣呢。
對於這樣的說法，１１５連的戰士和去過１１５連的人卻付之一笑。他們說肖夢瑤在１１５連其實算不上怎樣一個美女，她相貌一般，隻是身材窈窕，皮膚較白。因為她是衛生員，沒有被太陽曬著，不像一般在山坡上幹體力活的女知青那樣黑。而１１５連比肖夢瑤漂亮的女知青大有人在，隻不過藏在深山人不識罷了。
這話一傳開，全團的人都知道了１１５連是個美女窩。許多連隊的男知青通過過去的同學、鄰居、朋友關係，輾轉相約來到１１５連串隊觀美。還引來縣裏、州裏甚至省裏的人紛紛打聽，也想找機會來格拉河邊的墾荒連隊探奇。據說後來北京的一個電影廠要拍一部反映邊境連隊知青生活的電影，也特地來到１１５連選演員，但卻沒有結果。原因不是連隊的女知青不夠資格，而是她們自己不願意。她們記住了肖夢瑤的遭遇，不再相信任何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可以吃，寧願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完屬於自己的路。這說法傳開，全團的人又說１１５連不僅多美女，而且多逆女，她們與一般女孩子想的不一樣。
這樣的說法究竟有沒有事實根據，１１５連的知青們沒有誰發表評論，多年以後都是一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