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知青們於是都感歎,說他算是遇到了好人。又稱讚他也是個重感情念舊的人,還回來跟俞力和秦進勇他們掃墓。李華珍問他是否知道蘇紅也死了。裘向東說他已經知道了,還去看了她的墓。說罷又搖頭感歎。
歐陽晴月這時仿佛想起什麼,拉了裘向東問:“李華珍說你還有什麼東西要送給曉星,是什麼,我們一點不知道。曉星什麼時候有東西交給你,她也不跟我說,搞得我這個姐姐就像失了職。”歐陽曉星、李華珍和肖夢瑤也期待地看著他。
“哦,對了,是有樣東西要送給歐陽曉星,我已經為她保管了很久。”裘向東說罷,拿過挎包翻找一陣,從中拿出兩件東西遞過來。
歐陽曉星眼前一亮,很驚奇地說:“唉呀,是一對牛角!裘向東,你怎麼想起送我這牛角,真是太好了。”裘向東說:“其實這東西並不是我送你的,而是俞力送你的。我隻是幫俞力保管著。你還記不記得,你向俞力要牛角,說是要拿來做酒杯,他答應過要送給你。但是……”
歐陽晴月這時卻變了臉色,一把將牛角搶過來,仔細看了,又警惕地看著裘向東,問:“你怎麼還保存這麼久,又不是什麼特別的寶貝?”李華珍和肖夢瑤眼裏也滿是疑問。
裘向東被幾個女知青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解釋說:“那時俞力和我們去野牛坪殺牛,逮牛之前俞力反複說過,要把牛角送給歐陽曉星。但後來牛跟俞力一起摔下岩,就被抬去了營部。我還是在營部食堂找到這對牛角的。因為俞力答應過歐陽曉星,後來我就保存下來了,也沒讓保衛幹事老柴和執勤排收去。再說,這是仔牛的角,沒長大,特別好看,我相信曉星也會很喜歡,是不是?”裘向東說著話,不覺間把稱呼也改了。
“是,是,華珍姐姐,裘向東。可是,就為了那頭牛,俞力死了。”歐陽曉星從歐陽晴月手裏接過牛角,用手撫摸著。眼淚卻靜悄悄地湧上來,又靜悄悄地滴落在牛角上。牛角不大,隻有三四寸長,酒杯般粗,但很光亮,顯然也是經常把玩著的。
這情景被歐陽晴月看見。歐陽晴月又有些責怪,說:“曉星,怎麼又說起俞力?看你,還是沒有出息。這牛角你收著就是,還不快感謝人家裘向東。以後也不要做什麼酒杯了。誰會喝這酒,還是俞力、秦進勇和蘇紅啊?”
歐陽曉星很詫異地看著姐姐,被動地點點頭。李華珍見了,一把將歐陽曉星拉過來,伸手幫她抹掉眼淚,說:“好了,曉星,這牛角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記住俞力、秦進勇和蘇紅,還有丁鬆和刁小三,也沒有錯。他們很可惜。”
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們的肖夢瑤,這時也插上話來,說:“是的,曉星本來就是個最重感情的人。裘向東,你以後可要經常回115連來。就算我們都把你忘幹淨了,歐陽曉星也不會忘了你。”
卻見歐陽晴月瞪她一眼,玩笑般地嗔怪她說:“夢瑤,你也趁機來殺腰槍!”邊說邊伸手要抓住她。肖夢瑤起身躲閃,又把歐陽曉星拉住擋在前麵。歐陽曉星的腰被肖夢瑤的手撓得很癢了,忍不住扭身笑起來。又反過手來撓她的癢,把肖夢瑤也撓得大笑不止。李華珍和歐陽晴月也一同笑。宿舍裏便洋溢起輕鬆快樂的氣氛,讓裘向東看著心裏一陣感動。隻是想到羅與衛說的話和徐吾裳冷冷的眼神,心裏卻又浮起一絲陰影。
歐陽曉星還是把那兩隻牛角做成了一對酒杯。星期天去臨近寨子趕集的時候,她看到有少數民族漢子用橡木剜的細腳酒杯喝酒,覺得好看,便借過來比著畫在紙上。回連隊找到老戰士安多讓他幫忙做牛角酒杯。安多會木工手藝,依樣畫葫蘆地刻出來,竟然也很好看。歐陽曉星愛不釋手,時常拿著玩,很快也把酒杯攥握得亮光閃閃的了。李華珍看在眼裏,對歐陽晴月打趣地說:“我看還是跟曉星買瓶酒回來,讓她請一次客。不然她心裏總放不下,老是拿著酒杯玩,快把一對牛角握成精了。”
歐陽晴月立即又警惕起來,說:“你叫曉星請客,請誰呀?那丫頭也沒有其他朋友。”李華珍說:“還有誰,裘向東。人家幫她把牛角保存了那麼多年,還不應該感謝一下呀?”歐陽晴月眼裏亮一下,遲疑一會兒,說:“那就請一次裘向東。”
裘向東再次來到115連,先去拜訪羅與衛、徐吾裳和熊建中等男知青。他從挎包裏拿出一瓶白酒往小方桌上一頓,又拿出罐頭、幹筍、豆絲之類下酒菜一並擺到桌上後,便伸手向羅與衛等人招呼說:“今天不算請客,這瓶酒算我回連隊向各位先賠個罪。上次羅與衛對我說,要我隻管當好99連的連長,不要打115連女知青的主意。徐吾裳大概也有這個意思。這話我回去後想了很久。實在對不起,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約束。我們原先都是老同學,又在同一個連隊呆了那麼久,我們之間是平等的。這些年我雖然離開了連隊,但從心裏仍然覺得我還是115連的人。我從營裏到團部,又從水利工地到了師部,經曆了坎坷,也結識了不少的人,但最好的女知青還是在這格拉河邊,在115連。我知道你們喜歡歐陽曉星,我也喜歡她。她是我見到過的最可愛的姑娘。她跟所有的女知青都不一樣,包括跟她姐姐歐陽晴月。歐陽晴月沒有她妹妹那麼率真可愛。我先聲明一下啊,我並不想搶奪老同學的所愛,但我想我也有權利參加公平競爭。如果我們有誰在這場競爭中獲勝,我們都應該向他祝賀,也希望他好好珍惜,對歐陽曉星好。今天是歐陽姐妹和李華珍她們邀請我來連隊的。因為我一直幫俞力保存著那一對他想送給歐陽曉星的牛角,她們隻是借此向我表示感謝。其實本來也用不著感謝什麼,我保存那兩隻牛角也是為了紀念俞力。但她們既然請我來做客,我當然不能掃了人家的興。我想跟你們說明一點的,就是,現在沒有誰向我說過什麼,歐陽曉星更沒有。但我想找機會向歐陽曉星表示自己的想法。那什麼我愛你之類的話,我可能說不出來。但我可以向各位老同學保證,一旦她接受我,我會對她好,會盡力保護她,不讓她受委屈。好了,我先告辭。希望這瓶酒能讓大家盡興。”
男知青們誰也沒想到裘向東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一時都沒有一句回應。羅與衛先是皺著眉看著他,接著便瞪大了眼睛,噴射著惱怒的火。徐吾裳則沉默著,臉上仍有嘲諷神情。熊建中聽他說起歐陽曉星的時候,有些貶低歐陽晴月,心裏也不高興,撇撇嘴不說話。待裘向東走出門去,羅與衛首先爆發出來,說:“裘向東這是向我們挑戰了,他就是來搶奪115連的。不行,我得去向他說個明白,不能讓他騙了歐陽曉星。”
卻讓徐吾裳伸手攔住。徐吾裳說:“別去,裘向東能不能搶走115連的女知青,那是歐陽姐妹和李華珍她們的事情。歐陽曉星也不是傻子,不是任何人想騙就能騙走的。來來來,喝酒。裘向東既然請我們喝酒,我們就喝酒,然後去跟他公平競爭。”
“徐吾裳說得對,我們先喝酒,不喝白不喝。”熊建中也說。說罷動手打開酒瓶,用飯碗和茶缸把酒倒出來。羅與衛不再說話,端起麵前的碗一口氣喝幹,又動手搶過徐吾裳那隻酒碗。徐吾裳慌忙把碗按住,責怪地說:“羅與衛,你少喝點,你也別想惹事!一個女知青算得什麼,值得你這樣去爭?”
“不,我就是要爭,歐陽曉星是最好的女知青,我不能讓她被裘向東搶走!”羅與衛激動地說。他的眼睛連眼圈也一齊被酒燒得通紅。
徐吾裳和熊建中看著他直搖頭。
裘向東在女知青宿舍喝的也是白酒。歐陽姐妹和李華珍、肖夢瑤等人去少數民族村寨買了雞和魚來,做成本地民族風味的酸竹筍燉雞和烤魚招待他。歐陽曉星用那對牛角酒杯盛了酒,給裘向東一杯,另一杯則給了李華珍。歐陽曉星說:“裘向東,祝賀你當了連長。華珍姐姐也是連長,你們兩個連長喝酒都不能做假啊。”
李華珍臉一下紅起來,糾正說:“看曉星說的,我哪裏能跟裘向東比賽喝酒?這隻酒杯由我們宿舍的人輪流喝。我們感謝裘向東不忘老同學,還幫俞力完成了心願,把牛角保存了這麼久,最後完璧歸趙。”說罷,端了酒杯一仰脖子把酒喝下去。裘向東見李華珍這麼豪爽,慌忙也把酒喝幹。
裘向東隨後便放鬆下來,一邊喝酒,一邊跟她們講自己在師部和水利工地的故事。說到有趣的事情,女知青們都笑,氣氛很輕鬆。說到經曆的危險和苦難,女知青們都同情地感歎。歐陽曉星尤其聽得認真,聽到緊張處,還使勁攥住姐姐歐陽晴月的手,眼裏也滿是驚訝的神情。裘向東注意到她的神情,心裏不免感動,講得也越加起勁。歐陽晴月那時便警惕起來,不再附和裘向東的故事,還拿擔心的眼神直看妹妹。歐陽曉星全然不知。
裘向東與幾個女知青正吃著飯,羅與衛卻推門一頭闖進來,口裏還嚷嚷著不知說些什麼。在他身後不請自來的還有徐吾裳、熊建中等人。幾個人一邊拉著一邊勸著羅與衛,臉上還有尷尬不安的神情。女知青們聞到羅與衛滿身酒氣,一下都站起來,氣惱地看著他。李華珍走上前來,小心地問:“羅與衛,你怎麼啦,有什麼話你就說。”卻被他一把推開。
羅與衛指著裘向東怒衝衝地說:“這家夥當初在俞力遇到危險的時候,一點都不知道保護朋友,眼看著俞力被牛拖下山崖摔死。之後自己逃跑,離開連隊那麼久,現在卻又回來勾引我們的女知青。歐陽曉星,你千萬不要聽信這家夥的大話,真的有事了,他一點都保護不了你。你們都不要理他。什麼酋長,他算個球!”
“你說什麼呀,羅與衛,你酒喝多了!”歐陽曉星見羅與衛直接就把自己與裘向東拉到一塊說,立即感到很尷尬,臉也紅起來,不安地看著闖進來的人。
裘向東也沒料到羅與衛會當著女知青們的麵這樣指責自己,頓時被激怒,霍地站起身來,指著羅與衛說:“你這家夥說話一點不講根據,怎麼把俞力的死怪到我頭上?你喝酒不行就少喝些,何必借酒裝瘋到人家這裏來撒野!”
徐吾裳和熊建中見裘向東說話語氣正像他當連長訓斥戰士,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立即生出反感,鬆開手不再勸阻羅與衛。羅與衛似乎受到鼓勵,撲上前來,一把抓起桌上的酒瓶便向裘向東敲過去。裘向東側身讓開,順勢拽住羅與衛的手將他拉向門邊。羅與衛一招落空,立即反身高舉酒瓶敲過來。裘向東再抓住羅與衛的手使勁扭過去,與他爭奪酒瓶。羅與衛哪肯罷休,攥了酒瓶不鬆開,又使了蠻勁掙脫對手,舉起來再砸。裘向東伸手遮擋,一掌將酒瓶打落在地。酒瓶立即摔破炸開,碎玻璃與半瓶酒灑了一地。
這一來一往雙方都賭上了全部力氣。羅與衛一下站立不穩,踉蹌著摔向牆跟。卻又一個鯉魚打挺反身躍起,手裏便抓起了牆跟的砍草刀。砍草刀正是歐陽曉星的,頭天剛卸掉了木把磨快了備用。這時讓羅與衛拿在手裏,便等於拿了一把鋒利的戰刀。眾人都驚了,齊聲喝令停下來。但羅與衛完全聽不到了,撲上前來,舉了刀便砍向裘向東。裘向東再次側身避讓,卻沒有完全讓過。大腿外側被砍刀劃過,本來穿著整齊的褲子立即破開,腿上的肉也血淋淋拉開來,翻作一朵鮮豔的紅花。
“啊!”歐陽曉星和肖夢瑤首先驚叫出聲。歐陽晴月和李華珍大驚失色。徐吾裳和熊建中也傻了眼,不知該怎麼辦。眾人一時都眼睜睜看著兩個人緊張對峙。
裘向東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腿,血已經浸透了一隻褲腿。而羅與衛仍然手握砍草刀,沒有繼續進攻,也沒有放下,眼裏仍然滿是仇恨。裘向東被徹底激怒了,也就近抓起一把長把砍草刀高舉過頭,一步步向對手逼近,生死格鬥一觸即發。
“啊,不!”隻聽歐陽曉星大喝一聲,尖銳高亢的聲音撞上土牆,又回環往複過來,仿佛在屋裏穿梭。卻見桌上的兩隻酒杯也隨著呼叫聲彈起來,在兩個男知青對峙的空間上下跳動仿佛舞蹈。酒杯裏還盛滿了酒,彈跳之間卻沒有灑出來。眾人都驚奇了,都看著那酒杯舞蹈。裘向東和羅與衛也傻了眼,覺得眼前的事情跟自己一樣不可思議。
反倒是歐陽曉星沒有被那酒杯的舞蹈迷惑,趁機衝上前來,伸出手來一下捧住那兩隻酒杯,緊緊地護在胸前。又以身體擋在兩人中間。
李華珍也衝上來把兩人推開。同時高舉起雙手,分別抓住兩把砍草刀,用力按下,再次大喝一聲:“都放下你們的刀!”
兩個全力爭鬥的小夥子便喪失了鬥誌,聽憑她把刀繳去。歐陽晴月、肖夢瑤和徐吾裳、熊建中也撲上來,分別把兩人拉開。徐吾裳把羅與衛拽住便往屋外拖。熊建中也尾隨而去。屋中央隻剩下裘向東一個男知青,緊張的空氣隨之鬆弛下來。
歐陽曉星那時卻蹲下,掀起裘向東的褲腿看。裘向東的傷口很寬,此時仍然血如泉湧。歐陽曉星看著便一陣幹嘔。好容易緩過氣,眼淚便禁不住流出來,一邊則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歐陽晴月一把將她拉起來,說:“哭什麼啊,現在哪是哭的時候?”又回過頭去喊道:“華珍,快幫著我把他扶到醫務室去,他需要馬上包紮。夢瑤你先去醫務室。”說罷不由分說推了裘向東往屋外走。
裘向東感激地看著歐陽晴月,使勁地對她點點頭。歐陽晴月低下頭去,仿佛沒有看見,隻管與李華珍把他兩邊扶住走。歐陽曉星也跟上來,要替下姐姐扶住裘向東,歐陽晴月一把將她手拍開。歐陽曉星隻好罷了,回過頭來,看見那兩隻牛角酒杯此時安安靜靜地立在桌上。杯中的酒仍然滿滿地盛著。歐陽曉星這才想起剛才酒杯跳舞的樣子,怎麼也不明白自己的一聲呼喊竟會把酒杯喚起來,使兩個失去理智的男知青罷手休兵。一時便百感交集。
肖夢瑤在處理裘向東傷口的時候,很為了些難。傷口很寬。肖夢瑤用酒精把血垢清除後,卻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了。她從沒有處理過這樣寬的傷口。以前在山上勞動時,有人受傷出血,都是由她護理著送去營衛生所。她向李華珍征詢是不是也把裘向東送去營裏:“副連長,他這傷口要縫針,但連隊沒有麻醉藥,我不敢縫針。”李華珍說:“那怎麼行呢,他是刀傷,就這樣送他去營部,以後他那連長還怎麼當?”
裘向東抬起頭,咬著腮幫對肖夢瑤說:“李副連長說得對,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沒有麻醉藥就算了,你直接縫針,我經得住痛。”
肖夢瑤便狠下心來,用手術針挑起翻開的肉塊縫合,一連縫了26針。裘向東始終閉著眼睛咬著牙,艱難地承受著,沒叫一聲痛。後來又仿佛突然清醒過來,抬眼望望四周,最後看定歐陽曉星,說:“可惜了你那瓶好酒。對了,斟滿的那兩杯酒還在嗎?我喜歡那兩隻酒杯,牛角酒杯,你做得很好看。”
李華珍也想起來,對歐陽晴月說:“那酒杯會跳舞,你看見沒有?我那時就說,牛角酒杯快被曉星握成精了。”說罷笑笑,臉上仍有不可思議的神情。
歐陽晴月卻搖搖頭,對肖夢瑤說:“對了,夢瑤,喝酒是不是可以止痛?”肖夢瑤模棱兩可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歐陽晴月即對歐陽曉星說:“去把那兩杯酒拿來,他喝了會好一 些。”
歐陽曉星回到宿舍,卻怎麼也沒有找到那兩杯酒。宿舍地上滿是碎玻璃,而牛角酒杯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