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衛生所出來後，保衛幹事老柴要李華珍留下來，一起向謝營長作個彙報。李華珍隻好讓歐陽曉星自己先回連隊。歐陽曉星慌忙拉住李華珍的手，看著她的神情滿是焦慮。李華珍對她笑笑，又使勁捏一下她的手，悄聲對她說：“我向你保證，曉星，我知道怎樣保護蘇紅。”
歐陽曉星回到連隊心裏仍然不踏實，對姐姐歐陽晴月說：“華珍姐姐會不會說出蘇紅的秘密啊？”歐陽晴月說：“那誰說得清楚啊？李華珍現在是幹部，她要遵守組織紀律。再說蘇紅現在這樣，已經不是保不保密的問題了。”
歐陽曉星便急起來，說：“你要反悔呀，姐姐，我們一起發過誓要保密的。我們不能說，蘇紅還要等那個麻主任把她調回城呢。”
“什麼麻主任啊，蘇紅能等得到嗎？我真懷疑。哎，曉星，你還是太不懂事了。到時候我們不說，她自己也會說。”歐陽晴月搖搖頭，又歎口氣。
李華珍沒有讓歐陽曉星的擔心成為現實。她在營長老謝和保衛幹事老柴麵前仍然為蘇紅保了密，並為指導員老許進行了辯護。她說：“我不能保證許指導員是個好人，但可以保證他跟蘇紅懷孕的事沒有關係。他也沒有強奸或是誘奸過其他女知青。的確沒有一個女知青說過許指導員行為不端。”
營長老謝見李華珍這樣說，便沒有再問下去。最後決定讓保衛幹事老柴再到連隊去一下，直接向女知青進行調查。
保衛幹事老柴再次到１１５連的時候，帶了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一道來。老柴向連長老朱和副連長李華珍介紹說，她是團部派來調查全營幹部作風問題的工作組梅組長。
在梅組長來連隊的前一天，營裏已經通知指導員老許去團部報到，參加學習班。當天晚上，全連知青和老戰士都知道他們的指導員出了問題，一時便有各種猜測流傳。但指導員老許究竟有什麼問題，或者沒有，連長老朱也不清楚，因此無法向大家解釋，現在自然很歡迎梅組長來幫助工作。李華珍看到梅組長臉上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神情，心裏立即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梅組長開門見山地說，她來１１５連的工作目的，就是要從蘇紅懷孕流產事件入手，調查是否有幹部與她有關。“幹部作風問題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它很複雜，牽涉到方方麵麵。既包括生活作風，強奸誘奸女知青的問題。也包括工作作風，捆綁吊打知識青年的問題。還包括思想作風，瞞上欺下不服從上級統一指揮的問題。我希望１１５連的幹部，首先是領導幹部能夠積極配合工作組的調查，為戰士帶個好頭，把指導員老許和女知青蘇紅的問題說清楚，不能讓一個小小的懷孕流產事件成為全團的一個懸案。蘇紅的那個孩子是從哪裏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是蘇紅肚子裏固有的嗎？不是。蘇紅的那個孩子隻能從某個男同誌那裏得來。那麼他是誰？是你們指導員老許嗎，或者不是指導員老許嗎？這一切問題總得搞清楚。我們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冤枉一個好人。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方針。”
梅組長說話語氣流暢，條理清晰，神情嚴肅，還巧妙地把一條哲學語錄化用到自己的語言裏，更增加了一種無容置疑的邏輯力量。李華珍看著也不禁暗暗佩服。她不清楚梅組長說的那三個作風問題是否具體有所指。如果確有所指，那麼所謂思想作風，瞞上欺下不服從上級統一指揮的問題，就是對著她李華珍來的了。她知道營裏已經對她為指導員老許辯護感到不滿。
果然，梅組長接著就問到了她。“李副連長，你為什麼那麼肯定許指導員與蘇紅沒有關係呢？你的根據是哪裏來的，能告訴我嗎？”
“對不起，梅組長，我不能說我的根據就很充分。但我仍然相信，營裏也沒有理由說許指導員與蘇紅的孩子有關係。因為那不是事實。”李華珍回答得很從容。她決定繼續為蘇紅保守秘密，也相信她與歐陽姐妹和肖夢瑤在宿舍裏的約定能得到很好的遵守。
“你如果還是這個態度，不積極配合調查，我將建議團營處分你。李副連長，你想過這個後果嗎？你是連隊領導，又與蘇紅同住一個宿舍，蘇紅出了事，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梅組長的語氣嚴厲起來。保衛幹事老柴的神情一如既往地不信任李華珍。連長老朱看著李華珍，眼裏則有些擔憂。他不明白李華珍與營裏領導究竟有什麼分歧。
李華珍回到宿舍與歐陽晴月說起梅組長的調查。歐陽晴月也為她擔心。“我們還是如實向梅組長和營裏說好些，不能讓城裏那個麻主任連累這麼多人。許指導員受處分還有他自己的原因，因為他的確有點逆，邱老兵要出口氣。但你要因此受處分就太不劃算了。你為什麼要為這個負責呀？”歐陽晴月說。
李華珍不同意歐陽晴月的分析，她反駁說：“問題不在於我會受什麼處分。問題仍然在於蘇紅需要得到保護。曉星說得對，蘇紅現在正是孤獨無助的時候，她的唯一希望就是讓麻主任把她調回城去。她的孩子已經掉了，如果連這個希望也破滅了，蘇紅就會垮掉。真要說出那個麻主任，也隻能由她自己說。否則我們就對不起她。”
歐陽晴月見李華珍固執己見，搖搖頭不再說話。她沒想到梅組長也會詢問到她。
梅組長決定對與蘇紅同宿舍的女知青逐一進行詢問。在李華珍之後，叫去了歐陽晴月。梅組長微笑著對她說：“很多人都說，在１１５連女知青中，你最有頭腦，也很有威信。而且，你模樣也很漂亮，很美。怎麼說呢，總之，比我這樣的老太婆有前途得多吧，啊。”
梅組長首先把歐陽晴月讚美了一番。歐陽晴月對這樣的讚美很意外，心裏卻有些不安了，不知道她會說些什麼，隻是盡量平靜地看著她。梅組長見自己的讚美沒有使歐陽晴月放鬆戒備，自己笑笑，又說：“實話告訴你，當初在知識青年中提拔幹部，１１５連和營裏也推薦了你。我們還會提拔新幹部，你仍在團首長的考慮之中。現在的問題是，蘇紅懷孕流產的事在全團影響很壞。我們如果連一個應該對此負責的人也找不到，那豈不是天大笑話嗎？而你又是與蘇紅同一宿舍的，一點不知道情況，這說不過去。這實際也是對你的一個考驗，你明白嗎，歐陽晴月？”
“這，這……”歐陽晴月有些遲疑了，她沒有明確回答是不是知道實情，但也沒有讓梅組長和保衛幹事老柴完全失望。“這事最好問問我們連隊的衛生員。肖夢瑤常與蘇紅在一起，又有醫學常識。蘇紅懷孕的事不可能完全瞞過她的眼睛。”
梅組長笑了，說：“還是歐陽晴月有頭腦，會分析，那就問問衛生員。”她對歐陽晴月的提議表示讚同，又讓連長把肖夢瑤找了來。
肖夢瑤一開始依然不願意說出真相，她想起自己發過誓要為蘇紅保密。當她看到梅組長和保衛幹事老柴神情異常嚴肅，都有一副堅定不移的架勢，心裏又生出一陣畏懼來。她轉向歐陽晴月，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歐陽晴月卻把肖夢瑤的手拉住，鼓勵地看著她，說：“現在還有什麼保不保密的問題？我們不能讓許指導員或其他人也不明不白地扯進來，為別人背黑鍋。夢瑤，你就把蘇紅的事原原本本說出來。現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隻能相信組織了。”
肖夢瑤見歐陽晴月話說到這個地步，猜想她可能已經講出了實情，自己再堅持不說也沒有意義了。她把頭低下去，聲音怯怯地說：“讓蘇紅懷孕的那個人不在我們連隊。她是被城裏一個主任誘奸的。那主任姓麻，很有實權。”
“啊，是這樣？那個麻主任在城裏哪個部門任職？”梅組長很有些意外，急切地問。
“不知道，蘇紅也沒有說。”肖夢瑤無奈地搖搖頭。歐陽晴月則點點頭加以證實。
“那麼，這個情況，副連長李華珍知道嗎？”梅組長盯住肖夢瑤問。肖夢瑤看看歐陽晴月，沒有回答，又低下頭去。
梅組長再轉向歐陽晴月。歐陽晴月咬咬嘴唇，說：“她也知道。李副連長很關心戰士，不希望蘇紅再受到傷害。”
團營兩級對１１５連女知青證明蘇紅被城裏幹部誘奸的事很重視。營長老謝的神情終於輕鬆下來，他對梅組長和保衛幹事老柴說：“蘇紅的事總算沒有給我們增添更多的麻煩，否則真要讓許指導員背黑鍋，那才冤枉死了我們的幹部。”
但梅組長卻持不同意見，她仍然神情嚴肅地說：“這事還沒有完。現在我們還需要蘇紅寫個證明材料，那個壞人究竟叫什麼名字，擔任什麼職務，怎麼引誘她的。必須把奸汙迫害連隊女知青，破壞大好形勢的責任追到城裏去。你們也知道，現在我們從上到下都承受著很大的壓力，中央也在追查這個問題。還有１１５連的副連長李華珍，她明明知道這個情況，卻對組織隱瞞不報，營裏必須對她拿出處分意見，你說呢，謝營長？”
李華珍將要被團裏撤職的消息從營部傳出來，傳到１１５連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將由歐陽晴月代替她任副連長。對此，歐陽曉星很驚訝，她問姐姐是不是真的。歐陽晴月說：“我也不知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我警告你啊，曉星，這些話不能隨便信，也不能隨便傳。包括對李華珍和肖夢瑤都不能說，那樣會影響宿舍的團結，懂嗎？”
歐陽晴月說得很認真，神情裏卻有一種抑製不住的興奮。這一點歐陽曉星看出來了，她問歐陽晴月：“姐姐，如果是真的，你很高興嗎？”
“你說些什麼，哪來什麼真的假的？你這問題很幼稚，曉星。”
“可是，我覺得你很高興呢。其實你要真的當了副連長，也很好啊。至少我們報告爸爸媽媽，他們在城裏也會很高興。”
“那就高興吧，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我還是要警告你啊，在事情沒有落實前，你可不能告訴爸爸媽媽。到時候如果不是那樣，他們會很失望，也會覺得我很幼稚，愛虛榮。”
“哦，是，我不會告訴他們。隻是，隻是，華珍姐姐要是真被撤了職，那就很不公平了。我覺得華珍姐姐當副連長最合適了。她敢作敢為，還很關心人，不怕上麵批評她。姐姐，你去向謝營長說說，讓他們不要撤她的職好不好？”
“你說什麼啊，曉星？那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再說，領導上如果已經作了決定，我們再去說別的，要領導改變決定，那管什麼用呢，我們算老幾呀？我可再警告你，別去發這個傻啊！”歐陽晴月有些擔心了，臉色沉下來。
歐陽曉星對姐姐的神情變化有些吃驚，對姐姐一再發出警告也感到有些沮喪，覺得姐姐老拿自己當小孩子看。而李華珍和肖夢瑤她們則不是這樣，她們要平等些。
下午在苗圃地裏為橡膠樹苗鋤草，歐陽曉星看見李華珍帶著女知青幹活時一直埋著頭，汗水把衣服全打濕了，貼在身上她也顧不過來，心裏越加為她抱不平。休息時，歐陽曉星把自己帶的水壺遞給李華珍，說：“華珍姐姐，聽說團裏要撤你的職，你怎麼不去說說？他們對你不公平，你是為蘇紅好。”
李華珍淡淡一笑，說：“管他那麼多做什麼？蘇紅的事我沒有配合調查組，他們要撤我的職，我也沒辦法。我不當副連長，你們會看不起我嗎？”說著臉色卻黯淡下來。
歐陽曉星慌忙說：“不會，華珍姐姐，我們一直在一起，哪會看不起你。”說著又把她的手握住使勁捏一下。
李華珍便笑起來，說：“那就沒有問題了。”神情很欣然了。
回到宿舍，歐陽曉星看見姐姐歐陽晴月和肖夢瑤見到李華珍都有些不自在，各自拿了洗衣盆往河邊走，也不像往常那樣跟李華珍說笑。歐陽曉星心裏有些難受，故意留下來等著李華珍。歐陽晴月走出屋去，又扭過頭來叫道：“曉星，快跟我走，你磨蹭什麼？”口氣仍然很嚴厲。歐陽曉星賭氣不回答，也不往外走。那邊歐陽晴月又催起來，歐陽曉星仍不理睬。李華珍見了，走過去拿起歐陽曉星的洗衣盆遞給她，說：“曉星，快去，何必讓你姐姐生氣？”歐陽曉星一把拉住李華珍的手，把頭往她懷裏紮，一邊就哭出來。
第二天，歐陽曉星向連隊請假獨自去了營部。她找到營長老謝說，不應該撤了李華珍的職，她當副連長最合適。營長老謝很詫異，故意問她：“你說李華珍最合適，誰不合適呢？”歐陽曉星說：“我姐姐不合適，歐陽晴月的威信沒有李華珍高。”營長老謝說：“這就奇怪了，從來隻見兄弟互相提攜雞犬升天，還沒聽說妹妹不讓姐姐當幹部的。再說，團部和營裏還沒有決定歐陽晴月當副連長呢。你回去吧，營裏會認真考慮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