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讓李華珍和歐陽晴月感到不安的是蘇紅,她的情緒一直很糟糕。
吃晚飯的時候,歐陽晴月看見蘇紅吃了很少一點就放下碗,便關切地問她有哪裏不舒服了。蘇紅隻搖頭不說話。肖夢瑤則說,她是在河邊看見那條大靈蟲,嚇著了。安多說的話也很嚇人。歐陽曉星也證實說蘇紅還差點嘔吐出來。
到晚上大家都圍在一起說話的時候,蘇紅也一言不發,隻是聽著李華珍和歐陽姐妹說怎樣防備男知青們可能做的壞事。李華珍看到蘇紅臉色蒼白,一直恢複不過來,走過去撫著她肩頭問她究竟怎麼了,又問肖夢瑤可有什麼辦法幫她治療一下。肖夢瑤搖頭說:“連隊醫務室隻有些治感冒和包紮傷口的藥。蘇紅現在吃不下飯,我也沒辦法了。”李華珍和歐陽晴月相互看看,找不到其他辦法,隻好罷了。
第二天排練舞蹈。歐陽晴月看見蘇紅仍然打不起精神,跳起來也很吃力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批評她說:“蘇紅,你要跳起來!你是領舞,觀眾主要看你呢,這樣影響到大家都跳不好,還想不想去營部參加會演啦?”歐陽曉星也幫著鼓勵她。蘇紅才繼續打起精神跳舞,卻仍然難以達到要求。
歐陽晴月把蘇紅的狀況告訴了李華珍。歐陽晴月說:“華珍,蘇紅有問題了。她一直打不起精神,時不時還有嘔吐。她這樣的情況,我們不會有,曉星和夢瑤也不會有。你得問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很擔心。”
“你是說,蘇紅與哪個男的有關係了?”李華珍很有些吃驚。歐陽晴月說:“我猜是這樣,但我們誰也不知道。也許可以問問肖夢瑤,蘇紅經常去她的醫務室玩。”
當天晚上,李華珍和歐陽晴月一齊對肖夢瑤進行了盤問。“蘇紅到底怎麼啦,她是不是跟哪個男的戀愛了?夢瑤,你是衛生員學過醫,跟蘇紅也很親近,你跟我們說實話。晴月和我都為她擔心呢。”李華珍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懷疑。
但肖夢瑤立即作了否定的回答。“不,不,我一點都不知道她的事情。從醫學角度說,嘔吐有很多種可能,也不能就此懷疑蘇紅是懷了孕。昨天她是看見那條靈蟲時想嘔吐的,我想她的嘔吐跟那個有關。”
歐陽晴月又問了歐陽曉星。她很嚴肅地對妹妹說:“蘇紅的情況不弄清楚,不僅我們的舞蹈無法排下去,你再跟她這樣接近我也不放心了。我聽你說過112連的紅月亮,蘇紅常去她那兒玩。你可不能跟著去玩,你懂嗎?”
歐陽曉星很吃驚,說:“姐姐你說什麼呀?我並不知道蘇紅跟誰談過戀愛。她有時候去紅月亮那裏玩,你也不能就懷疑她跟哪個男的做了壞事呀!”
肖夢瑤和歐陽曉星都說不出蘇紅有什麼異常。李華珍決定直接問問蘇紅。
“聽說你跳舞的時候一直達不到要求,跳不起來,就像身子很重,你是病了還是有其他情況?蘇紅,你告訴我。”李華珍眼神坦率地看著她。
“不,沒有什麼情況,副連長。”蘇紅說話的神情有些戒備。
李華珍搖搖頭,語氣懇切地說:“還是叫我華珍姐姐好嗎?哎,蘇紅,曉星告訴我,你常去112連玩。聽說你過去的鄰居紅月亮跟那個叫手錘的男知青談戀愛還墮了胎。你不會也跟112連的男知青有那種事吧?”
“不,不,哪裏,我跟112連的男知青什麼也沒有。真的,副連長,華珍姐姐,我也不會跟其他男知青談戀愛。我……”蘇紅說著說著眼睛就紅起來,很難受的樣子。
“沒有就好。我怕你被人家欺負,吃虧的還是你。如果真有什麼不方便的事情,排節目跳舞你就不要勉強啊。”
“不,不,沒有,我能跳好。”蘇紅有些緊張起來,伸手抹掉眼淚,看著李華珍說:“你那時說過要推薦歐陽曉星和我去營裏參加宣傳隊,歐陽晴月對我不滿意了,你還會推薦我去營裏嗎,華珍姐姐。”
李華珍見她眼裏滿是擔心和期盼,心裏痛了一下,點點頭說:“我會推薦你,你放心把節目排好。”
蘇紅在李華珍跟她談過話後,情緒有了改變,白天勞動和晚上排節目都很努力了。由她擔任領舞的兩個舞蹈也基本排練成型。歐陽晴月終於對節目表示了滿意,決定在臨近全營會演的頭天晚上向全連作一次彙報演出,並請連隊領導提出意見。這樣的演出以前還沒有過。115連的知青和老戰士都集合攏來,在臨時的籃球場圍成一個圈,中央就是蘇紅和歐陽曉星等人的舞台。燒煤油的汽燈點著後,把球場照得雪亮,連隊於是有了過節一樣的氣氛。
演出一開始進行得很順利。八個女知青都非常努力,跳得也很整齊。兩個具有民族和地方特色的舞蹈讓人看了感覺十分親切。知青們和老戰士都不斷地鼓掌歡呼,氣氛越加熱烈。擔任樂器伴奏的夏商音等人受到那氣氛的感染,也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節奏。舞蹈越跳越快,漸漸有了瘋狂的意味。
當跳到最後一節,八個女知青都奮力往上躍起時,副連長李華珍和藝術指導歐陽晴月卻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呼:“啊!”
隨著她們的呼叫,所有的人都看到,領舞的蘇紅高高躍起後有一個劈叉跳,再落下來時卻沒有站立住,而是一下摔倒在地上。舞蹈的節奏立即被打斷。
李華珍和歐陽晴月一齊跑過去把蘇紅扶住,卻沒能把她扶起來。蘇紅閉著雙眼緊咬著牙,已經失去了知覺。歐陽晴月和李華珍都看見她兩腿間流出了暗黑的液體,很快便把那條淺灰色的褲子打濕了。歐陽晴月臉色大變,把蘇紅的肩頭抱住,神色驚恐地看著李華珍,又無奈地搖搖頭。李華珍則回頭叫道:“夢瑤,肖夢瑤,快來呀!”
肖夢瑤慌忙走過來查看。她把手伸向蘇紅的腿縫間,拿起來時,手指便沾上了血跡。歐陽曉星和跳舞的女知青也圍過來,一邊叫著蘇紅的名字,一邊蹲下身,與李華珍和歐陽晴月一道,為蘇紅做成一個圓桶形的屏障。包括歐陽曉星在內,所有的女知青一下都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有的立即哭了起來。
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分開人群走進來,看到蘇紅的樣子,神色立即嚴峻起來。兩人互相看一眼,站起身從女知青中間走出來。李華珍也跟著走出來,對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說:“她懷了孕。”
連長老朱看看李華珍,說:“小李,問題可能比這個要嚴重,她現在可能流產。要馬上送蘇紅去營衛生所。立即安排兩個人用擔架把她抬到營部去,你和衛生員一起跟去。你說呢,許指導員?”
指導員老許皺著眉,聽到問話仿佛醒悟過來,卻答非所問地說:“一定要弄清楚那男的是誰,簡直是無法無天!”李華珍和連長老朱麵麵相覷。
老戰士安多把擔架找來卻很久沒派上用場。肖夢瑤聽李華珍說起要送蘇紅去營衛生所,便說:“不行,已經晚了,她已經流產了,情形跟婦科手冊上寫的一模一樣。”
歐陽曉星啊地驚歎出來,神色慌張地連聲問:“怎麼辦,夢瑤,怎麼辦呢,姐姐?”
所有的年輕女知青都沒有經過這樣的事,都緊張地看著肖夢瑤,要她拿主意。肖夢瑤一個勁地搖頭,終於承受不住,哇地一聲便哭出來。現場氣氛更加緊張。
李華珍一下急了,大聲喊道:“哭什麼啊,你是衛生員,現在還添什麼亂!”又彎下身去對歐陽晴月說:“晴月,你主意多些,你說怎麼辦,我就去辦。”歐陽晴月說:“那就先把她抬回宿舍去。華珍,你讓大家不要慌亂,再請朱連長的愛人來幫忙,她生過孩子。”
蘇紅流產生下的是一個死胎,隻有拳頭大小。歐陽曉星和肖夢瑤在看到那個胎兒的樣子後,都嚇得哭了起來。蘇紅恰在這時蘇醒過來,聽到兩人的哭聲,又抬頭看到歐陽晴月和李華珍關切的眼神,很快明白過來,卻向連長的愛人提出要看看那個胎兒。李華珍很驚訝,一連聲地問:“為什麼,蘇紅,為什麼?”蘇紅不回答,又期盼地看看歐陽姐妹和肖夢瑤,接著便無聲地流下淚來。
歐陽晴月也很驚訝,久久遲疑著不知該怎麼辦。歐陽曉星卻走上前來,把用自己的襯衣包著的胎兒捧給蘇紅看。蘇紅看了一眼,立即又暈了過去。
115連女知青們排練的兩個舞蹈節目,在最後時刻與蘇紅的孩子一樣流了產。
第二天一早,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找到李華珍和歐陽晴月問,少了蘇紅,去營裏參加會演的節目還能不能演出。“115連的節目不應該在營裏缺席,但前提是絕不能再出什麼事。你們有把握嗎?”指導員老許看著歐陽晴月,眼裏神情很有些憂慮。連長同時宣布,跳舞的女知青可以不上山幹活了,在家裏排練節目準備演出,視同出勤。
對於連隊這樣的優待,歐陽晴月卻高興不起來。頭天夜裏,她和妹妹歐陽曉星為繼續排練舞蹈節目的事鬧得很不愉快。蘇紅不能跳了,歐陽晴月要歐陽曉星改變角色,接著擔任領舞。但歐陽曉星說什麼也不願意,並且根本反對再去營裏演出。“姐姐,我們不能去。蘇紅現在那麼痛苦,我們怎麼還高興得起來,還去營裏聯歡?”她這樣說。
“為什麼不能,曉星?現在去營裏演出,哪裏是什麼高興聯歡的事,這關係到連隊的榮譽。你可不能拆我的台啊,我警告你,曉星!”見妹妹依然打不起精神來,歐陽晴月摟著她肩頭,又說:“蘇紅出了事,你恰好應該抓住這個機會,把領舞跳好。你知道營裏在文藝會演後要成立宣傳隊,但我聽說每個連隊隻能有一個人參加。華珍雖然推薦了你和蘇紅,也不可能都去。現在你已經沒有競爭對手了,正應該努力表現讓營裏重視你。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有些事你不懂,姐姐不能不為你多想想。”
“啊,我這樣不是趁夥打劫了嗎,那蘇紅怎麼辦?”歐陽曉星驚訝地張大了嘴。
“現在哪裏還有什麼蘇紅?她出那種事,並不是我們造成的。何況我們也幫助了她,沒有把她當外人。曉星,這事你不能太幼稚啊,就這麼定了,你得聽我的。”歐陽晴月的語氣不容置疑。歐陽曉星仍然不願擔任領舞。歐陽晴月也隻好罷了,決定不要領舞。
早上,李華珍和歐陽晴月把跳舞的女知青集合起來。李華珍宣布了連隊的決定後,又說:“蘇紅的事對我們敲響了警鍾,115連決不能再出什麼事。所以,我們的演員不但要把舞跳好,而且要很高興地參加,要有良好的精神麵貌。大家有信心沒有?”
“有……”女知青們似乎並沒有平時那樣的情緒,回答得稀稀落落,無精打采。
歐陽晴月看一眼李華珍,接著說:“凡是參加演出的人,都自己檢查一下,會不會上了營裏舞台,再像蘇紅一樣來個什麼意外。我的意思是,不一定都像蘇紅那樣把孩子掉下來,如果有其他什麼反應,比如到時候跳不起來,或者嘔吐在舞台上,或者衣服扣子掉了,褲腰帶鬆了,那都會讓115連很丟麵子。是不是,姑娘們?”
女知青們聽著便笑出聲來。又紛紛議論:
“那我們現在就解散,都回宿舍去,自己把自己先檢查一遍。”
“檢查什麼,衣服褲子呀?”
“廢話,要看衣服褲子哪還用得著回宿舍?當然是說的那點,看看大家的處女膜是不是 都還完整。”
“但那個地方自己怎麼看得見,至少要兩人一組互相看才行。”
“既然這樣,還不如幹脆把肖夢瑤找來,讓她打起電筒把每個人都仔細檢查一遍。她是衛生員,由她作出權威鑒定,再向連隊領導作個全麵彙報,他們才會完全放心。”
“不行,肖夢瑤怎麼行,她才不願得罪人呢。那一年歐陽曉星跟秦竹蟲他們幾個男的在月亮山住了一夜,歐陽晴月拉肖夢瑤一起檢查歐陽曉星,肖夢瑤打起電筒也沒有看清楚,白白地讓歐陽曉星委屈了一回。”
“你們都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莫名其妙!”歐陽晴月氣得臉色都變了,又驚愕地看向妹妹歐陽曉星。眾人便也隨她一齊看過去。
隻見歐陽曉星僵直地站立著,眼神定定地什麼也不看,牙齒緊咬著,手也攥成拳。一會兒又靜悄悄地流出淚來。女知青們立即都閉了嘴,不敢再說什麼。又都圍過去,傻傻地看著她,不知說什麼好。
李華珍看一眼歐陽晴月,走上來拉起歐陽曉星的手,一臉關切地問:“怎麼啦,曉星,大家說著玩,你怎麼就哭起來?”
歐陽曉星仿佛回過神來,看看李華珍,又看看大家,神情堅決,卻聲音顫顫地說:“姐姐,華珍姐姐,我不跳舞了。我不要你們檢查。肖夢瑤也不行!”
“對,我也不要檢查。他們願意相信就相信,不相信就算了。我也不跳舞了。”
“我也不跳了。歐陽曉星不跳領舞,我們跳起來也沒有勁。”
“我們都不跳舞了。蘇紅都那樣了,我們還跳什麼?李副連長,歐陽晴月,算了吧,我們現在上山去幹活。”
女知青們紛紛說。有的說著便轉過身往自己宿舍走,要去拿鋤頭和砍草刀。
歐陽晴月一下急起來,張開手把路攔住,說:“大家不要誤會了,我說的哪是那個意思?沒有人強迫檢查你們。我們現在怎麼能散夥?姐妹們,我求你們,怎麼也得把今晚的演出完成了再說。”又轉向妹妹,語氣嚴厲地說:“曉星,你這丫頭怎麼這樣倔,盡給我搗亂,你現在不跳怎麼行?任務是華珍去營裏領回來的,你們現在拆台,讓人家副連長怎麼向營裏交代?你……”
卻見李華珍伸出手把歐陽晴月的話打斷:“算了,晴月,不要責怪曉星了。這可能也不是誤會不誤會的問題。蘇紅出了那樣的事,我看大家都提不起精神來跳舞了。營裏的事我去說。”
歐陽晴月無奈地搖搖頭,也隻好罷了。